時下,翻開報紙、雜誌,發現圖片所佔比重越來越大,版面被衝擊得支離破碎。文字讓點陣圖片,成為圖片的附屬,已是不得不承認的現實,有媒體甚至認為「一圖勝千言」。
最可怕的是,這種趨勢正在由娛樂、休閑媒體等向純文學蔓延,它們開始投其所好,試圖通過更多的插圖和漫畫,來吸引讀者的眼球。在一些人看來,隨著現代社會競爭的加劇,人們的閱讀時間不斷被擠壓,讀圖時代已經到來。
不能說圖片不重要,但以圖片取代文字,認為「圖片越多越好,圖片越大越好」,卻是一大誤區。文字是最好的圖片,當代著名畫家黃永玉對外表示:文章第一、雕塑第二、木刻第三、繪畫第四。
黃永玉詩詞書畫、木刻雕塑無所不精,有「鬼才」之稱。人們可能更偏向了解他的繪畫,但他的文字同樣優美,在他的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以及散文《太陽下的風景》中,讀者能從他優美而帶有原生態的語言中,感受文字的魔力,這種語言藝術的快感與震撼,勝過任何圖畫。即使在他的繪畫集《罐齋雜記》,文字所扮演的角色依然重要,它不僅僅是為了說明和詮釋圖片,而是起到了讓繪畫爭輝的作用。有評論家認為,單若就《罐齋雜記》,文字比繪畫更見功力。比如,他給螢火蟲配的題記:一個提燈的遺老,在野地搜尋失落的記憶。短短十餘個字,就是一幅讓人回味無窮的畫卷,這樣的文字,讀者永遠會嫌少。
不少作家抱怨,自己的文字經常會被一些媒體「閹割」,刪得面目全非,而文中的配圖卻純粹是為了點綴,實際意義並不大。
文學與繪畫淵源頗深,在古代,一個優秀的畫家同時必定也是文人、書法家,一幅好畫,題字便是畫龍點睛,作詞必定語出驚人。山水田園詩人王維工詩善畫,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詩》中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但王維的成就,最主要還是在文學上。其代表作《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每一句都是一幅唯美絕倫的畫,這些畫面隨讀者的想象而豐富與豐滿。
著名作家汪曾祺在《林斤瀾的矮凳橋》中認為,「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其含義包括「語言即內容」、「語言即文化」、「語言即風格」等不同認知度,可見語言的重要性。在汪曾祺看來,「語言的粗糙就是內容的粗糙。」以他的小說《受戒》、《大淖記事》為例,透過清新自然的語言,讀者感受到的是一幅明麗的畫卷。
不僅媒體在「歧視」文字,作家也是如此,他們在小說中大量穿插圖片。在他們看來,「讀圖時代」是文學的宿命,這種趨勢不可逆轉。但筆者以為,這是作家對文字越來越不自信的表現。汪曾祺曾經批評過何立偉,說他放著好好的文章不寫,非得去搞什麼漫畫創作。汪老的意思大概是,何立偉有些不務正業。遺憾的是何立偉並未把這位前輩的忠言裝進心裡去,而是嘲笑汪老不合節拍。他曾在一次講座上對大學學子表示,「商業時代靠文字賺錢很難,而我隨手勾一幅漫畫,就可以抵上好幾篇文章。」
但現在看來,不得不承認汪曾祺批評是有道理的,何立偉的漫畫並未搞出成績,倒是文學作品質量大不如前。何立偉早期寫出了不少好的作品,包括入選中學課本的《白色鳥》(曾經榮獲1984年度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寫得優美、詩意。而最近幾年,他給人的感覺是,其詩意的語言能力正在逐漸散失。
對圖片意義的誇大,文字上的不自信,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自輕自賤,這股風氣正在蔓延,已經對文學構成了嚴重的衝擊和腐蝕,讓文字的純潔性和尊嚴受到了挑戰。不扭轉目前這種錯誤的觀念,文學將會變得傷痕纍纍、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