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的眼神有時很倦怠,好像對世界不感興趣;有時卻很尖銳,一種要反駁你、要揭露你、要批判你的樣子。我與池莉碰頭見面的機會不多,總是在開會、團隊旅遊這種場合,如此接觸顯然不夠深入,因此總是看見會場上的池莉,旅行車上的池莉,穿著不時髦也不樸素的衣服,坐在會場上,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別人說什麼她無所謂,輪到她說話,她也不忸捏,就說了。說,我出門前我丈夫關照我了,婦道人家在外面不要亂說話,所以我就不說了。如此,池莉逃脫了一次她認為沒有必要的發言。
池莉的倦怠和警覺集結於一身時讓人覺得她像貓。前不久正好與她同去台灣,在海峽兩岸輾轉奔波著,發現地莉還有一個不同凡響之處,她以貓的方式對待這種熱鬧而漫長的旅行。休息絕不含糊,利用所有時間睡覺,即使只剩下五分鐘的車程,她也要用一種很舒服的姿勢在旅行車上睡上一覺,該醒來的時候她就醒來了,然後她就用批判的眼光看著車廂里那些沒有睡覺的人,對其中一個誇誇其談的人說,你怎麼就那麼肯定?她的言下之意是議論天下大事或者小道消息不要那麼武斷,不要那麼無畏,要深入研究,不能信口胡說。你怎麼那麼肯定?池莉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在挽救一個失足青年,所以信口雌黃的人們真的有一點失足的感覺。
這不禁讓我想起池莉在某次較為嚴肅的大會上的較為嚴肅的發言,大致內容是她對文學充滿了敬畏之情,我記得那是那次大會上最具智慧的發言,而且是真誠的。池莉所說的敬畏似乎也不僅僅是她對寫作的態度,同時也是對現實對生活的態度。地莉的意思大概是:兄弟姐妹們,誰也不要自以為是,生活和寫作是兩門大課,學好不容易!
池莉一直是文壇最受各方面關注的作家之一,甚至黨和國家也對她充滿了期待。池莉的寫作一直是嚴謹的恪守良知的,沒有辜負各方面的期望。我經常聽到有文學圈內的朋友說,池莉的小說越寫越好!(這些人這麼向我評價遠在武漢的池莉,讓我懷疑是否暗指我的小說越寫越差?)池莉不知是否也聽到如此的讚美,相信她不會像我一樣瞎猜疑,猜疑人家是暗指她以前的小說並沒有那麼好。
好就是好。池莉小說的"好"在於她對世道人心的密切關注,在於她對這個世界表現出一種冷眼相看的態度。她用力去琢磨,因此也就有了池莉小說中特有的"厲害勁兒",那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然後掘地三尺的"厲害"。池莉的小說不溫情,但也不冷酷,是那種讓別人對世界對人類還保持一點幻想的"尺度",這大概與池莉的準則有關:不能自以為是。不能以為這個世界需要你的批判,也不能以為這個世界需要你的讚賞。因此我想象地莉在寫完她的一篇又一篇小說時會很謙遜地說,對不起,我還不能確定。 摘自《時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