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回來有兩天了。一邊適應時差,一邊忙著記錄自己的感想。在國內我發現倍可親是被block 的。上不了。所以我只能看天涯。回來后,我決定在天涯與倍可親同時發稿。下面就是我在天涯發的稿。呵呵,根本沒人看。不過無所謂啦。只是自己的一個心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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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生性懶惰,並不想寫雜文的。今天白天睡了一天的覺。晚上看了7,8 個小時的帖。最後看到朋友寄來的一篇蘋果創始人對畢業生致詞的講稿文中說:每天你都要問自己,如果你明天死了,你最想要做的事是什麼;那麼你就應該做那件事。
這句話就好像上天出的警示。好像摩西到了山裡,抱著一塊石碑出來,上面刻的就是上帝的十誡。這原本是一個很老的片子里的一幕。還記得那時我很年輕,看了還笑這幕拍得很滑稽。神神鬼鬼的。上帝總不至於就這麼天打雷劈的在石頭上刻了十誡讓摩西搬出來教導民眾吧。
誰知,就在今夜,在我無所事事,勉勉強強,不情不願的寫我這一生最重要的雜文時,就是這一幕出現在我腦海,變成上天的警示。
是的我無法再逃避。我必需要開始,我必需要繼續,我必需要在我死之前的一天結束。
蘋果創始人賈伯斯(Jobs)還說:你無法預先把點點滴滴串連起來;只有在未來回顧時,你才會明白那些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的。
這句話又讓我連想到普斯格(Pirsig)說的視野(Perspective。)他在「禪與摩托車」的後記里說:這本書談了很多古希臘人的視野,和他們
的意義。但是這裡卻有一個視野沒有談。那就是他們對時間的觀感。他們視未來為一種從後面向他們襲擊的一種東西。過去像浪潮般在他們眼前退去時,未來就從他
們的背後席捲到眼前。
他說這番話的意思是在講他兒子被謀殺之後,他的生活有很大一片的空白。然而就在他與他的第二任妻子準備要拿
掉他們的孩子時,他忽然有了一個視野,他覺得他的生命是有一定的規格,他的兒子克里思走後,留下了一片空白,為了填補那個空白我們寄情於禮儀,或者祭祀,
或者歌頌,或者修築寺廟,寄情於鬼神,寄情於精神世界。然而對他來說,他的規格,他的未來就是要保留生命,讓新的生命繼承克里思留下的空白。
而我,也就是在看到賈伯斯的講稿后,明白,我不能再逃避。我必需要面對,我這一生中的規格。在這最後的年月里,努力填補那一大片的空白。
其實,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好像是在網際網路剛剛開始時,沒有博客,沒有facebook。那時大家都自己在做自己的網站。我學了點粗淺的程式語言就開了
個網站。有點像自己辦報章雜誌似的。工作量要求很大。那時我就養成了習慣,到圖書館漫無目的的逛。拿什麼書就是什麼書。每次都讓我很震驚的發現,不論我拿
的是什麼書,都能讓我寫成一篇還像樣的小文。
後來,也是要上了點年紀,才知道:原來什麼樣的數據(data)都在你身邊,就只看你如何取捨,怎麼樣都能整出一個規範來。
最近網路上的流行語是:一切都是浮雲,是浮雲。
而我卻覺得一切都是噪音,是噪音。
然而在浮雲與噪音中,你的取捨就會成為你一生中的規範,或規格。
由於女兒的一句話「我想中國了。」我沒有把它當作噪音,就認真規劃起我們的旅程。
在執行的過程中,我受到一些挫折。於是我把我的牢騷當作噪音一樣的發在我的博客中。
然而卻有一個網客說想看我的旅程。這不是噪音,是一個心愿。於是我就比較認真的談了旅程的起因。因為談了這個回國旅程的緣起,就談到普斯格。因為談到普
斯格,就想到他的書和他的旅程。於是我匆匆跑到舊書店,找到他的書。由於我以前看的那本是紫色的封面。於是我抓了本藍色封面的版本。想不到藍色封面的版本
是十年後的版本。他寫的後記讓我明白了克里思之死的謎面。這是意外的收穫。
真正的收穫是重讀「禪與摩托車的維修」所得到的視野。我終於明白我這一生的規範是什麼。過去的點點滴滴,終於連接成一個有意義的面。我這一生沒有白過。有多少人能在他死之前說這一句話呢。
在飛機上一路看的是普西格的書。我是那樣喜歡他的語言。沒有華麗的詞藻。有的只是細膩的敘述。簡單而明了。他是有目的的。因為他要解釋的是一個非常複雜的
概念。他必需用最簡單的方式把事情說明白。亞里斯多德羅列了很多戲劇的要素,包括情節,語言,舞台,燈光,角色,等等。他認為情節是最重要的因素。他的尺
標雖然很有用。但是總有例外的。普西格就是一個例外。他的故事裡,情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思維。而這樣沉重的思維,最好的搭配就是簡單明了的情節和
簡單明了的語言。
我回想起那一年讀哲學系的迷惘。在我大學畢業讀了一個實用科系之後,我想這下好了,終於可以回到學校讀一個自己喜歡的科系。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比較傾向於哲
學的。然而一年下來我越讀越迷惘,越讀越空洞。從迪卡爾到斯賓諾沙,到後現代主義。文字被思想折磨得越來越抽象。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我是思想的白痴,還是語
言的殘障,讓我覺得自己一敗塗地,自慚形穢。後來讀了一堂英國文學與評論,才知道原來自己喜歡的是文學。
想必讀英國文學的人都會讀到三姆強森(Samuel Johnson)
的「英國語言的文字。」粗略的來說,那幾乎就等於我們五四時候的文白之爭。強森最喜歡舉那些大學教授的語言文字作為例子來大肆批評。那些語文句子真的是讓
人看了啼笑皆非。然而當思想達到一個比較複雜的境地時,簡單的語言結構很多時候就無法承載沉重的思想體系。大學教授的例子是以複雜的語言掩飾空洞的思想。
然而經典哲學家的語言,就不是強森所能輕易批判的了。
可是,難能可貴的普西格就能以最簡單明了的文字來承載他複雜的思想體系。
我不再是一個年輕,浮躁,極度自信,而事實上又極度缺乏自信的大學生。重讀普西格,他那娓娓道來,不急不徐,簡單明了的語言,就像一個久違的朋友,細膩而
執著的敘述一個故事,一個讓你身心緩緩的,慢慢的提升到一個眾攬群山小的高點。像古代讀書人畫的寫意山水畫。山峰與雲霧渺渺。斯人,斯地,斯境,語言漸漸
淡去。剩下的是一顆靜止,敏感,而又達觀的心境。
其實我上面所描敘的在英文里只是一個字「Sublime."
這個字在中文裡缺乏相對應的詞,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我自己翻譯不出這個字來,所以我只能求助於網路的翻譯字典。根據翻譯字典,這個字用作動詞來說是提
升。用作形容詞來說是崇高的意思。提升這個詞還可以。崇高就是一個很空洞的詞了,並且還帶有一絲道德意味。Sublime
是一個美學意義上的字,跟道德完全掛不了鉤。
Sublime這個字在西方的文哲學史上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在維基百科下的定義大略是一種偉大得再也不能偉大的一種東西。沒有任何東西可與之比擬。在西方
文學課堂上的解釋是,那是一種唯美的感情,美的不能再美,高的不能再高。那是一種既帶有憐憫(Pity)又帶有恐懼(Horror)的感情。於是老師為了
讓你更能明白這個字的意思,就會拿伊底帕斯的故事作為典型的例子來解釋。
伊底帕斯是古希臘城的一個國王。他感覺到他的王國被很多不辛的事詛咒。所以他就詢問當時的預言家,要如何才能避免災難。預言家說,他必需要找出殺了前國王
萊斯的兇手才能免除災難。可是伊底帕斯的皇后叫他不要相信預言家的說法。她說,預言家不準的,前國王萊斯的預言家已經預測,萊斯會被自己的孩子殺死,而且
他會睡自己的老婆。所以萊斯殺了自己的兒子,而這個預測根本就沒有發生。
皇后的這番話,不但沒有消除伊底帕斯的疑慮,反而更加深了他要尋找真相的意志。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有個老人跟他說,他是領養的。他將來會殺自己的父親,然後跟自己的母親睡。伊底帕斯覺得不詳,因為他記得自己在一條十字路口上殺過一個人。
幾經探訪,伊底帕斯終於發現,他殺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萊斯。他娶的皇后就是自己父親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母親。在悲痛之下,伊底帕斯戳瞎了自己的眼睛,並自我放逐與城外。
這樣的故事,不論誰聽了,都會感到憐憫與害怕。以至於發展到後來弗洛伊德創造了一個名詞叫伊底帕斯情結。說在人底的深處都有一個殺父娶母或殺母嫁父的慾望。
這樣的Sublimity 恐怕與中國的」崇高「兩個字是完全不搭界的。
很久以前,有一個中國作家向我說,你有沒有看到中國文化里的春宮圖都是喜氣洋洋的。跟西方的春宮圖是完全不一樣的。西方的春宮圖裡多的是痛苦與恐懼的感覺。這是一個美學上的分界線。這個分界線就可以從一個字」sublimity" 上看出。中國文化里沒有這個字的存在。
我對普西格的書的描述是sublimity。 但是這個sublimity
並不是西方傳統意義上的描述。普西格的書慢慢的讓你升華達到一個最高的境界,在這個境界里,你的心是平和的,寬容的,也許有一點憐憫,在你知道他是如何爭
扎最後才到達那個境地。但在那個境地里,沒有恐懼。這是一個比較東方式的sublime。這也不是偶然的。因為普西格就是一個含有東方色彩的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