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的婆婆是我媽媽的媽媽,我的外祖母。我從小就叫她婆婆。印象中,婆婆是慈祥,親切,又不乏嚴厲的人。
最早能想得起和婆婆在一起的情景大概是三歲吧。印象中這樣一幅情景:每日的午後,大約兩三點鐘光景,我午睡起來,婆婆已沖好一杯奶;她把我放在大椅子上坐好,自己搬個小板凳坐在我面前,兩腿把我夾住,不讓我亂動,然後把奶遞給我,讓我喝完。那時我們住在簡易的平房裡。午後的陽光灑在門前的香樟樹上,葉子的陰影在院壩里搖搖晃晃。小小的我似乎總沒有睡醒,惺忪的睡眼,迷迷濛蒙,人似乎也隨著它們搖來晃去。
那時是個比較貧乏的年代,許多人吃不飽飯。但作為教師家庭的子女,我們有幸還能吃飽穿暖。至於各種零嘴,就格外希罕。但婆婆總是有,餅乾,糕點,糖,乾果。在冬日的晚上,一家人圍著火爐坐在一起的時候,婆婆象變戲法似的,拿個罐子或盒子什麼的出來,裡面一定有好吃的東西,每人分一點,剩下的又藏起來。記憶中,那些東西真是香美無比!至於沒有收入,也不上街的婆婆從哪弄來這些人間美味,我從不曉得,也不操心。但有時我會操心婆婆把它們藏在哪兒了。可她總是把東西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再長大一點,印象中婆婆總是說我話多,好動,不像個姑娘家。小時候,可能話多,愛問。記得婆婆總是用「打破砂鍋紋(問)到底,還問砂鍋煮多少米 」來結束對我的回答,封住我的嘴。記憶中沒有什莫和婆婆說話的場景,但從婆婆嘴中,我學到許多民俗,諺語,順口溜之類的東西。像「早上燒霞,等水燒茶;晚上少下,乾死蛤蟆」;「一九二九,懷中抱手;三九四九,凍死豬狗……」等等。增長不少自然知識。
我從小就不安靜,坐在那兒,都要伸手動腳的。婆婆常說我是「頭上長角,屁股上長刺」。我姐姐和我不一樣,安靜,內向,斯文,標準的淑女。所以,在我印象中,婆婆不是特別喜歡我的這些個性。但這並不影響她對我的愛。我總是粘乎她。大概兩三歲以後,就一直和婆婆睡一張床。她總是說我睡覺不老實,蹬被子。她總是在半夜不停地給我蓋被子。婆婆走親戚也還是把我帶上。我也從不離開婆婆,單獨在親戚家過夜,除非她也留下。
上學以後,婆婆總是督促我學習。婆婆不識字,所以她不知道我做什麼作業。在夏天的晚上,她總是站在我旁邊,拿把扇子給我扇風。一站就是好半天。我也就規規矩矩地做作業。冬天的時候,就把火盆挪到我的腳邊。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寫作文,我說考試沒考好,婆婆很傷心,要我勤奮學習,每天做多少多少道習題。姐姐笑話我瞎編。的確,婆婆不會要我去做題,但是她會嘮叨我幾句。而且,她總是說我看閑書,並以鄰居小孩作榜樣,說我要向人家那樣刻苦,努力。似乎我就沒好好學習過。訓起我來,也還是很嚴厲的。我做作業的時候,她總是靜靜地陪我,做點針線活兒什麼的。有時候,她會指著書上的某個字問我,這是「天」么,或者是「人」么。年輕的時候,婆婆上過幾天掃盲班,只會認簡單而有限的字,而迫於生計,也無法繼續。我那時還小,見婆婆會認字,就說:「婆婆,我教你。」婆婆也不再作聲,繼續作活兒,我也就繼續做我的作業。印象最深的事,我上初三,開始學化學,也特別有興趣。有一次,婆婆問了一句有關的問題,我興緻勃勃地給婆婆講了一大堆的這方面的我剛剛學到的知識。我還說,我每天回來教你一點,你就會了,很簡單的。婆婆也沒有再問了。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真是天真得很。可是我的婆婆呢,她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上高中以後,因為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婆婆也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了。每次回家,婆婆就說,有一個星期了,日子過的可真快;你不回來,都不知道星期幾。周六晚上,還得看書,複習功課。到晚上九點鐘左右,婆婆就會端一碗牛奶靜悄悄地進來,擱在我的桌上,又靜悄悄地走開。我一口氣喝完,心中是無言的感激。
考上大學,拿了通知書,是要到省城讀書。婆婆嘮叨著:去那麼遠哪,不如就在我們隔壁上學算了,出來也一樣是醫生。婆婆畢竟是捨不得我的。上大學之後,也只有寒暑假才能在家呆著。婆婆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記得有一年寒假回到家,第二天一早婆婆就坐在陽台上扎拖把。媽媽說她這是因為我回家了,心裡高興,病就好多了。那年寒假,一個冬日的上午,暖暖的陽光照在陽台上,我給婆婆洗了個頭。我說:婆婆,你的頭髮還是滿多的嘛。婆婆說:年輕的時候更多,多的挽不住髻,只好把中間的頭髮剪了,才挽得起來的。那時,我梳著婆婆的頭髮,看見黑的仍然烏黑髮亮,白的已白得如雪。有一年暑假,外婆問起了我的終生大事。我不願多說,只說您的孫女怎麼會嫁不出去呢?我們小時候,婆婆總愁我們不會做家務事,將來嫁不出去。可實際上,她從來就捨不得讓我們做任何家務事。在後來的寒假,我帶回我的男朋友,現在的老公回家見她。她也就在那個寒假走了。
二零零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