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南,國防大學戰略教研部副主任,博士生導師,國防大學首屆「傑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大國關係與國家安全,國際衝突與危機處理。
金一南是我軍著名國家安全戰略問題專家、國防大學教授。
在相當長的一段人生中, 他默默無聞。直到1998年,46歲的金一南才登上國防大學的講台。漫長的沉寂,金一南怎樣走過?
他身出將門,初中畢業后在街道小工廠當了一名燒瓶工
記者3次與金一南長談,他始終不提他的家庭背景。經過一再追問,記者方得知他父親的名字——金如柏。他的父親是政協第六屆全國委員會常委、原人民解放軍炮兵政治委員,1930年參加紅軍,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
然而,這樣一位功勛卓著的開國將領並沒有給金一南的人生帶來任何蔭庇。
金一南剛剛初中畢業,「文革」風暴襲來。金如柏遭受殘酷迫害。金一南作為「黑幫子女」被分到一個街道小廠,當了一名燒阿司匹林藥片瓶子的徒工。
在一個煙熏火燎的車間,金一南燒了3個月的瓶子,兩個手的拇指、食指、中指,6個指頭尖都被燙得發白。直到現在,他從蒸鍋里端滾燙的飯碗,一點感覺也沒有。
因為瓶子燒得好,工廠選中金一南去學車工。當時,大城市都在「深挖洞」——工廠停工去挖防空洞。金一南白天去挖洞,夜裡學車工。到了凌晨1點鐘,車間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金一南車床的那盞燈還亮著。
由於林彪折戟沉沙自我爆炸,金如柏的命運出現轉機。1972年冬金一南參了軍,來到北京軍區某集團軍通信團。這一年,新兵金一南已經20歲。不久,他在全團技術競賽中取得優勝,被破格提干,成了一名無線電技師。
當技師,就做最好的技師。一大摞線路圖都是金一南自己繪製的。當時,團里有一部比較先進的電台,兩路收信兩路發信,能夠掌握這麼複雜的技術的沒有幾個人,金一南是其中之一。後來,他被團里評為技術能手。
這在金一南看來不算是最自豪的,讓他至今得意的是軍體訓練。因為軍體出色,身為技師的金一南居然當上了連隊的軍體教員。
當他和戰友們在部隊的運動會上奪得軍體項目的團體金牌時,金一南已經30歲了。直到古人說的「而立之年」,他還絲毫沒有與學術研究發生任何關係。
進入國防大學,學府里沒人注意到他,他卻時刻關注著世界
1984年,金如柏去世。組織上照顧,32歲的金一南被調回北京,分配到解放軍政治學院(國防大學的前身之一)。
在這所軍隊的最高學府,只有初中學歷的金一南能幹什麼呢?他想去圖書館,可是領導分配他去搞生產經營。金一南有點喪氣。當時,學院辦了3個企業,都在大西北,出差的機會很多。駐足高原時,金一南鬱悶的心情豁然開朗:生命的沉寂是一種常態,太正常了!
1987年,金一南終於如願以償,被分配到了圖書館。這一年,他35歲。這是金一南有生以來頭一次成為「文化人」。他開始藉助圖書館豐富的資料研究軍事理論,寫一些有感而發的文章。
一次,金一南從資料堆里無意中發現了一張表格——《1936年世界各大國陸軍實力比較》。它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當時,中國陸軍220萬人,世界第一;日本陸軍只有25萬人,世界第八!對比中日兩國裝備,金一南更如芒刺在背:當時,中國陸軍主力師裝備堪具世界先進水平,與日軍相比,並不像「敵強我弱」這樣一個傳統結論描寫得那樣懸殊。
他進而發現,人人皆知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卻不甚知曉北洋水師裝備當時是亞洲一流;人人皆知火燒圓明園,卻忽略了長驅直入京城的英法聯軍總計才2.5萬人……
撫今追昔,他寫了一篇《軍人生來為戰勝》的千字文。文中寫道:「一支平素慕於虛榮而荒於訓練、精於應付而疏於戰備的軍隊,一支無危機感緊迫感的軍隊,一支沒有軍人枕戈待旦的軍隊,兵力再多、裝備再好,也無有不敗。」
當時,正值「全民經商熱」,不少部隊也忙於從事生產經營。這篇犀利的文章命運可想而知……
1995年,身為圖書館館員的金一南寫成22萬字的《裝甲戰》一書,詳細記述了人類歷史上一次重要的軍事變革——傳統步騎戰向機械化裝甲戰的轉型。可惜,這本書稿送到出版社,沒有引起任何重視,幾經輾轉,居然被粗心的編輯弄丟了。
22萬字!這本著作全部文字是金一南手寫的,沒留底稿。他心痛不已。
一次次的碰釘子,一次次的沉默,金一南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志向。
能量在不斷積聚,46歲時,他沉寂的人生出現了一抹朝霞
1998年,美國國防大學校長切爾克特第一次到中國國防大學訪問。校長邢世忠親自召集會議,研究怎麼接待這位美國將軍。金一南也被叫來了。他當時的身份是圖書館情報室主任。會上,幾乎所有的同志都在講中美關係的原則、對於一些國際問題的表態口徑……金一南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
別人都講完了,邢校長環視會場,說:「喂,圖書館的金一南同志,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金一南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想給大家補充幾個材料。第一個是切爾克特近期在美軍刊物上發表的幾篇文章……」
校長一聽就睜大了眼睛:「慢慢慢,你慢點講!」
金一南不慌不忙,揚起手裡的一頁紙:「這是我從互聯網上下載的切爾克特近期發表的幾篇文章,題目和觀點都在上邊。」隨後,金一南給大家講了切爾克特的經歷:他當過美軍陸軍參謀長的發言人,不是一般的撰寫文稿的角色,而相當於辦公室主任;他在海灣戰爭時是美軍參聯會主席鮑威爾的作戰處長;他是海灣戰爭期間最早知道下達戰爭命令的4個人之一——美國總統布希、參聯會主席鮑威爾、前線總指揮施瓦茨科普夫,還有一個就是切爾克特!
舉座大驚!
最後,金一南居然還給大家提供了一幅從網上下載的切爾克特的照片。此前,滿屋子人連切爾克特長什麼樣還不知道呢!
校長摘下老花鏡,很專註地上下打量一番金一南,最後說:「金一南,下午2點之前,你把所有的材料放在我的辦公室!」
那天,切爾克特來國防大學訪問,剛進大廳,幻燈機「啪」就把他的肖像打在銀幕上。切爾克特只看了一眼,就愣在那裡——
這說明,中國國防大學對他很了解!
接待切爾克特來訪,讓金一南沉寂多年的人生驟然出現一抹朝霞。一時間,好幾個教研室都想把金一南調去,官司一直打到校領導那裡。剛進國防大學到處沒人要的金一南一下子成了「香餑餑」。
這一年,他46歲。
記者問金一南:「您最愛好的運動是什麼?」
金一南說:「游泳,特別是潛泳。」
身在水底,擊水三千,這是對體力、耐力的極大考驗,更是和意志力的較量。
回望自己走過的路,金一南說:「苦難讓我把根須扎進泥土了,如果不是這樣,我的根肯定是漂著的。只要精神不倒,幹什麼事就干到最好,就能在逆境中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