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不曾知道,我們村上人說的關中方言,是中國最古老的語言。還以為農民說的話,比較土氣,生冷硬噌,難登大雅之堂。而實際上,在古代它是中國的官話,被稱為雅言,《詩經》《唐詩》要用古代的官話,也就是現在的關中方言來讀,才算是標準讀音。只有用陝西話才能讀通唐詩,讀出韻味。
白居易著名的《賣炭翁》:「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其中的「色」如果按普通話發「se」音,沒法押韻,按陝西話發sěi音,才能和陝西話「黑」押韻。
詩聖杜甫《夢李白》:「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樑,尤疑照顏色。水深破浪闊,天使蛟龍得。」其中的測,黑,色,得,都必須用陝西話來讀才能押韻.按陝西話,「測」讀cei,「黑」讀hei,「色」讀sei,「得」讀dei,全詩才能押韻。
詩仙李白的《古風》:「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路逢鬥雞著,冠蓋何輝赫。」其中的陌、宅、赫須按陝西方言分別讀作mei、zei、hei,才能押韻。
王維《春中田園作》:「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持斧伐遠揚,荷鋤覘泉脈。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曆。臨觴忽不御,惆悵遠行客。」這其中的白、脈用普通話來讀,不能與末句的客字押韻。但用陝西話分別讀作「北」「們」「肯」,就全部押韻了。
高適著名的《燕歌行》:「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按陝西方言,「色」念sei,才押韻。
以下是一些人的考證,相信你讀過之後,會為陝西方言而驚嘆。
陝西自古帝王都,歷經十三個朝代,大概有兩千多年歷史。中國的文化,語言,文字,都是在此期間形成和創立的。自建都陝西的西周始,關中方言被稱為「雅言」。《詩譜》載:「商王不風不雅,而雅者放自周。」秦始皇是土生土長的陝西人,唐朝皇帝李淵、李世民是陝西人。漢高祖劉邦雖不是陝西人,但在做皇帝之前,長期在陝西活動。當然他的兒孫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陝西人了。由於陝西曾經是周秦漢唐四大朝代的國都,陝西方言曾經是當時的官方語言,因此詩經、古漢語、史記以及唐詩,都需要以陝西方言來讀,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辭彙,讀出當時的味道來。
不僅如此,你現在所寫的漢字,也是在陝西創造的。先是有由倉頡造字,他是陝西寶雞人,出生於五帝時代,距今已有4000多年歷史。以後秦始皇統一文字,全國開始通用李斯小篆,漢代演變成隸書,魏晉南北朝時期變成魏體,唐代演變成了今天通用的楷書。中國文字的基本形體定型。中國文化就如漢字的演變一樣,是在中國最強盛的周秦漢唐時期,是在陝西形成的,並基本定型,以後的時代基本上屬於繼承和發展。尤其遼金元清都是少數民族統治,側重於繼承而不是創造。宋元明清時期主要創造了戲劇,繪畫則達到了至高的境界。
埋在黃土裡的文物不會說話,寫在書上的歷史缺少生動。用今天的眼光去看歷史,用普通話去讀唐詩,都不可能準確的理解當時的情景。三千年的文化和歷史最生動的是保留在關中方言中。戰亂和災荒可以摧毀生命和建築物,但卻改變不了語言和習俗。因此語言是鮮活的文化和歷史。
到陝西,不僅要看歷史,如果你有心,體會一下陝西方言中的歷史,可能更有意思。
需要說明的是,以下這些考證,並非本人原創,是從網上搜集的。
「咥」(音喋)字。西安人把吃飯叫作咥飯。「咥」即是古漢語,查辭海而知,咥:咬。《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
「嫽」字。辭海:嫽--美好。《方言》第二:「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間或渭之嫽。」「嫽的太」,陝西話「好得很」之意。如果要表示程度加深,則謂之 「嫽的太太」。可以徑直追溯到上古時期,在《詩經》中發現它的用例。《詩經·陳風·月出》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嫽)兮。」給《詩經》作注的漢代學者毛亨說:「僚,好貌。」漢代的另一位大學者揚雄在其《方言》一書中也說:「嫽,好也。」此後,這個詞便一直保存下來——不過,大多是以複合詞的形式出現的。如唐代的白行簡在其《三夢記》中記有這樣的詩句:「鬟梳嫽俏學宮妝,獨立閑庭納夜涼。」「嫽俏」,就是形容美好、俏麗的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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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也」。指人漂亮,嬌美。如:「你看nia小伙娶的媳婦多倭也!」指事情辦停當,令人滿意。如:「那人心細,活做得倭也,沒啥彈嫌的」.宋代人編有《文韻》中解釋道:「倭,順貌」,即是「平順的樣子」,只是關中人在方言里因所指對象不一樣,而出現了多義現象。實際上仍是《文韻》所說「順貌」的引申或擴大。
喝湯(喝水)。說到「喝湯」,這湯非土話,乃文詞也。藍田人現在還這樣說。湯即熱水也。臨潼華清池有個「九龍湯」(地熱洗澡池),便是此義。
「瓤人」。陝西話里有「讓人」讀(瓤人)一詞,指取笑、譏笑別人的意思。記得中學課本里《信靈君竊伏救趙》中有此一句,「魏公子讓信靈君曰」就是這個意思。這個詞保留的夠古老吧。
「彘」字。寶雞一帶將「豬」讀作「只」,人們總是以為是很土的讀音,其實應當是「彘」,是很古老的語言!《鴻門宴》中「……項王曰:『賜之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
「鄉黨」。「鄉」和「黨」,都是我國古代的民戶編製。據我國第一部斷代史《漢書》記載,「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換句話來說,五百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戶為鄉。隨著時代的推移,鄉、黨這樣和農村行政區域單位不再使用,但「鄉黨」這一稱呼卻延用了下來。
「畢了」(完了的意思)。來自古語:六王畢,四海一。
「林檎」。陝西農民將沙果稱為「林檎」,一直以為名字很土,可是查字典,居然是文辭:高級漢語大詞典,檎 qin ――「林檎」:落葉小喬木,開粉紅色花,果實像蘋果而小,可以吃。國際標準漢字大詞典,〔林~〕a.落葉小喬木,果實像蘋果而小,是常見的水果;b.這種植物的果實。均亦稱「花紅」、「沙果」。
「得是得」。陝西話中疑問句的發問方式是將疑問助詞「得是得」放在句末。日語中的疑問句發問方式和助詞都與陝西方言基本相同(日語中用「得斯嘎」)。
「倩蛋蛋」。又如,我們口語中常說的「倩」,也可以在《詩經》中找到其源。《衛風·碩人》篇是這樣描寫衛國的貴夫人庄姜的容貌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唐代的大學者孔穎達說,「倩」就是用來形容「巧笑之狀」的。爾後,「倩」也可以泛指姿容之美好。「倩女」即指「美麗的少女」。杜約夫《擬李商隱<無題>詩》云:「楚曲風煙悉倩女,武陵花月夢仙郎。」與「倩」有關的「倩俊」、「倩俏」、「嬌倩」等詞,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俊美,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俏麗,或用以形容人物之嬌美。而我們陝西人則常常把可愛的小兒叫做「倩蛋蛋」,也都保留了" 倩」的「美好」、「可采」之義。
「聞」字。可以在唐詩宋詞中找到其源的陝西方言詞語,數量就更多了。我們在閱讀唐宋詩人的作品時,對一些普通話中所沒有的詞語,往往就可以利用陝西方言來加以解說——這樣不但準確無誤,而且還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詩云:「聞有酒時須笑樂,不關身事莫思量。」另一位著名詩人王建的《秋日後》詩亦云:「住處近山常足雨,聞晴曬暴舊芳茵。」這兩句中的「聞」都是「趁」的意思,和我們陝西話中的意思相同。像「趁熱吃」,陝西話就說成「聞熱吃」。「趁涼」,陝西話說成「聞涼」。再如,宋代的著名詞人柳永的《木蘭花令》中又寫道:「不如聞早還卻願,免使
牽人虛魂亂。」又段成己《行香子》:「自嘆勞生,枉了經營,而今一事無成,不如聞早,覓個歸程。」其中的「聞早」,也是「趁早」的意思。可見,「聞有酒」也就是「趁有酒」之義;「聞晴」亦即「趁晴」——因為住處近山多雨,晴日難得,所以才有聞晴暴芳之舉。
「他誰」。又比如,現代人對「他誰」一詞常常感到新奇,這是因為在普通話中已經沒有這個詞語的緣故。但是,「他誰」卻是我們陝西方言中的一個極為普通的常用詞。王汶石《井下》:「八叔半輩子倒求過他誰嗎?慢說自家侄兒!」柳青《創業史》:「他誰愛那麼笑話人?」路遙《不會作詩的人》:「他誰不這樣想問題,一天起來混日子,光會哄人,不幹實事,他誰就沒臉!他誰反對我們這樣想,反對我們這樣做,他誰就是我們的仇人!」其實,只要我們查找一下它的歷史,就可以在宋人的筆下,常常見到這個詞語。辛棄疾《滿江紅》:「層樓望,青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又何夢桂《沁
園春》:「問天道,看是他誰戲我,我戲他誰?」這些「他誰」,都是「誰」的意思,跟我們陝西話一樣。如果我們自己的方言中有某個詞,那麼讀起古人的作品來,自然會感到十分方便。
「白雨」。如司馬光《和復古大雨》詩:「白雨四注垂萬縆,坐間斗寒衣可增。」蘇軾《六月二十日望湖樓醉后書》詩:「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我們陝西人一看詩句中的「白雨」,就知道是「暴雨」的意思,而不會理解為與「綠水」、「青山」相類似的結構。
「投明」。在古人的詩作中,還常常見到一個「投」字。王安石《觀明州圖》詩:「投老心情非復昔,當時山水故依然。」夏元鼎《水調歌頭》:「順風得路,夜裡也行舟。豈問經州過縣,管取投明須到。」我們陝西人看到「投老」、「投明」,就知道是「等到老」、「等到天明」的意思。
「爭」字。又如,唐代杜荀鶴《目遺》詩:「百年身後一丘土,貧富高低爭幾多?」宋人楊萬里《舟中夜坐》詩:「與月隔一簟,去天爭半蓬。」「爭幾多」即「差幾多」;「爭半蓬」即「差半蓬」。陝西人一看自明。
「年時」。謝逸《江神子》詞:「夕陽樓外晚煙籠,粉香融,淡眉峰。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盧摯《清平樂》:「年時寒食,直到清明節。草草杯盤聊自適,不管家徒四壁。今年寒食無家,東風恨滿天涯。早是海棠睡去,莫教醉了梨花。」「年時」即「去年」,陝西人一覽便曉。
「霍閃」。顧雲「金蛇飛狀霍閃過,白日倒掛金繩長。」詩句中的「霍閃」,就是我們陝西話中的「閃電」。
「科」字。這些詞語在陝西人看來都是極為普通的,而語言文字學家卻為考證它們的確付出了大量的勞動。至於有些今專家學者頗費斟酌的詞語,也常常可以藉助我們陝西方言得到解決。例如,唐人薛能《寄終南隱者》詩:「掃壇花入夢,科竹露沾衣。」詩中的「科竹」,就頗令今人費解。可是,將「砍」、「砍伐」之義說成「科」,在我們陝西廣大地區卻是隨處可聞的。我們用這個意思去理解詩意,不就渙然冰釋了嗎?
「biāng biāng面」,也就是「餅餅面」。古人把麵條叫做「湯餅」。火燒而食者呼為燒餅,水瀹(yuè煮)而食者呼為湯餅,籠蒸而食者呼為蒸餅。」為什麼我們陝西不叫「餅餅面」,而叫「biāng biāng面」呢?這是因為我們陝西人說話喜歡運用重疊式的表述方式,例如「飥飥饃」、「棍棍面」、「牛牛娃」等。「biāng biāng面」就和它們屬於同樣的類型。現在的客家、江西以及閩東等地的方言,仍把「餅」讀作「biāng,就是很好的證明。
「飥飥饃」。在陝西話中,還有「飥飥饃」一詞。「飥」也是餅。漢代揚雄的《方言》和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酒食》都說:「餅謂之飥。」所以《齊民要術》中又稱為「餅飥」。陝西人喜歡重疊,因此,又說成「飥飥饃」,說簡單點,就是飥飥」。
「饃饃」。「炊餅」後來又叫「饃饃」(又寫作「饝饝」等形體)。方外山人的《談徵·言部·母母叵羅》即云:「京師及河南人謂餅曰饝饝。」又清人唐訓方的《里語徵實》也說:「餅曰饝饝。凡米麵食皆謂饝饝,猶北人之謂餺餺也。」可見,和「餅」一樣,「饃饃」的概念也是比較寬的,不僅蒸的、烙的,可以稱為「饃饃」,甚至於「包子」也可以叫「饃饃」。《西遊記》第55回:「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饃饃,一盤是豆沙餡的素饃饃。」在陝西話中,烙餅也可以叫「饃」。如平常把「烙餅」說成「烙饃」。實際上就是燒餅。
明明是「饃夾肉」,陝西人說成是「肉夾饃」。明明是「面蘸蒜」,陝西人說成是「蒜蘸面」。為什麼,我猜想,這也是古漢語的習慣。將肉夾於饃省略成「肉夾饃」,將蒜蘸於面省略成「蒜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