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文明災禍的教訓與啟迪——"一戰"後梁啟超的歐洲之行

作者:廣南子  於 2008-3-22 09:2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文史博覽|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文/何曉明
摘自台灣歷史月刊242期

在中國近代文化保守主義的發生、發展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戰所表現出的資本主義文明的弊端和負面影響,是極其重要的刺激因素。直接而深刻感受到這一刺激因素的,是梁啟超、張君勱等師徒一行人1918年底至1920年3月的歐洲之行。

大戰後的師徒歐洲之行

辛亥以後,梁啟超依然是政壇上的活躍人物。遺憾的是,袁世凱、段祺瑞式的軍閥強權表面上對梁氏禮貌有加,實際上卻絲毫不給他實現「憲政」抱負的可能機會。希望破滅后的失落與沮喪令梁啟超又一次萌生出棄政從文的念頭。1918年5月,他在給友人的信中「鄭重相告」:「此時宜遵養時晦,勿與聞人家國事,一、二年中國非我輩之國,他人之國也。」同年10月,梁啟超會見《申報》記者時表白:「心思才力,不能兩用,涉足政治,勢必荒著述,吾自覺欲效忠於國家社會,毋寧以全力盡瘁於著述,為能盡吾天職,故毅然中止政治生涯,非俟著述之願略酬,決不更為政治活動。」這一年從春至秋,梁啟超專心於中國通史的著述,勉力筆耕,其樂陶陶,「自珍敝帚,每日不知其手足之舞蹈也」。也許是用功太勤,傷及身體,梁啟超患肋膜炎及肺炎,不得不中斷寫作。

秋冬之際,他一邊休養,一邊加緊籌備以私人身分遊歷歐洲。此時正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戰勝國之間利益再分配的巴黎和會即將舉行。關於此次出遊的目的,梁啟超列舉了兩條:

第一件是想自己求一點學問,而且看看這空前絕後的歷史劇怎樣收場,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為正在做正義人道的外交場,以為這次和會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國際關係根本改造,立個永久和平的基礎,想拿私人資格將我們的冤苦向世界輿論申訴申訴,也算盡一二分國民責任。

這次歐洲之行,準備充分,從醞釀到成行,歷時一年。梁啟超本人對之也抱有極大希望,除了政治上向世界輿論申訴「冤苦」,維護國家民族的利益,在思想方面也期待著幡然醒悟的收穫。從上海出發前夕,梁啟超等與張東蓀、黃溯初暢談通宵,「著實將從前迷夢的政治活動懺悔一番,相約以後決然捨棄,要從思想界盡些微力。這一席話要算我們朋輩中換了一個新生命了。」

1918年12月28日晨,梁啟超偕張君勱、蔣百里、劉崇傑及楊鼎甫(錄事兼服役)乘坐日本郵船橫濱丸號離開上海,同行的丁文江和徐新六「因船位缺乏,分道首途」,另船赴歐。

經過45天的漫長航行,1919年2月,梁啟超一行抵達倫敦與先期抵達的丁文江和徐新六會合,休整一週之後,至法國巴黎,「少留觀察和會情形,並代表中國為輿論之鼓吹。三月七日自巴黎出發考察各地戰地,游畢仍返居法國。六月七日起游英國者一月。……七月末旬游比國。八月初旬游荷蘭,末旬游瑞士。九十月間游義大利,游畢仍返巴黎,居兩月。十二月十日起游德國者一月。次年一月復返巴黎,便做歸國的準備了。」

在一年的時間裡,梁啟超一行考察政治社情,會見各界名流,發表演說談話,努力實現出遊的初衷。在「盡國民責任」方面,梁啟超與國內保持密切聯繫,通報有關巴黎和會的動態,提出自己的建議。四月末,他致電國民外交協會,「對德國事,聞將以青島直接交還,因日使力爭,結果英、法為所動,吾若認此,不啻加繩自縛,請警告政府及國民嚴責各全權,萬勿署名,以示決心。」7月初,梁啟超又致電國內政要並轉南北當局諸公,速捐私見,以謀統一。「啟超在歐數月,每遇彼都人士以內亂情形相質,則若芒刺在背,不知所對。」「中國今日如重洋遇颶,遠援無補,出生入死,純恃自力,若更操戈舟中,只有同歸於盡,當此存亡俄頃,有何嫌怨之不捐,有何權利之復可戀」,書生意氣之中,更顯愛國赤子的拳拳之心。在「求一點學問」方面,梁啟超一行遍訪賢哲,「惟學者之家有約必到,故所識獨多,若在淹留半年,恐全巴黎之書獃子皆成知己矣。」特別是會見哲學巨子柏格森和大外交家笛爾加莎,「二人皆為十年來夢寐願見之人,一見皆成良友,最足快也」,學業精進之樂,溢於言表。

1920年1月17日,梁啟超由巴黎赴馬賽,22日,離馬賽乘法國郵船歸國,3月5日抵上海。此次歐洲之行,是梁啟超人生軌跡的一大轉折。「先生這次歸來后,對於國家問題和個人事業完全改變其舊日的方針和態度,所以此後絕對放棄上層的政治活動,惟用全力從事培植國民實際基礎的教育事業。」(《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96頁)

心靈上的強烈刺激

歷時一年有餘的歐洲之行,給梁啟超等人思想以巨大的刺激與震撼。1919年6月,梁啟超在給其弟的信中報告考察之後的內心感受:

至內部心靈界之變化,則殊不能自測其所屆。數月以來,晤種種性質差別之人,聞種種派別錯綜之論,睹種種利害衝突之事,炫以范象通神之圖畫雕刻,摩以迴腸盪氣之詩歌音樂,環以恢詭蔥鬱之社會狀態,飫以雄偉矯變之天然風景,以吾之天性富於情感,而志不懈於向上,弟試思之,其感受刺激,宜何如者。吾自覺吾之意境,日在醞釀發酵中,吾之靈府必將其一絕大之革命,惟革命產兒為何物,今尚在不可知之數耳。

從登陸倫敦開始,世界大戰對人類文明造成的深重災難就給梁啟超一行以強烈刺激。「我們才登岸,戰後慘澹凄涼景況,已經觸目皆是」,「所居雖一等旅館,每日恆不飽,……煤極缺,室中苦寒,戰後尚爾,戰時可想」。物質匱乏,物價飛騰,曾經富庶的歐洲各國,居然到了「要煤沒煤,要米沒米,家家戶戶開門七件事,都要皺起眉頭來」的地步。就對經濟的破壞而言,大戰有如一場傾家蕩產的大官司,沒有贏家:「輸家不用說是絞盡脂膏,便贏家也自變成枯臘。」不僅如此,大戰暴露出的、且戰後依然故我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尖銳矛盾,也令梁啟超憂心忡忡。在德國逗留期間,梁啟超就遭遇到「柏林全市飯館罷業,旅館也不設食,吃飯問題鬧得狼狽萬狀,聞鐵路又將罷工,果爾吾儕將困餓此間矣」。對此,他的感受是,「科學愈昌,工廠愈多,社會偏枯亦愈甚。富者愈富,貧者愈貧」,「這種現象,都是社會組織不合理生出來,想救濟他,就要根本改造。」

尤其是親臨戰場的考察,更令性情中人梁啟超感傷巨痛,刻骨銘心。「路上彌望,別無他物,就只有一簇一簇的叢塚,上頭插著千百成群的十字架,和那破殘零亂的鐵條網互相掩映,此外便是破頭盔咧,破靴咧,彈殼咧,馬蹄鐵咧,空罐頭咧,東一件西一件,算是這幾十里高原的裝飾品。我們從總砲台出來的時候,天氣本已是陰霾四合,到這時候更下起濛濛絲雨來。我們的車既已迷了路,三番五覆的迴旋停頓,我們也就幾次下車分頭步行。我但覺得四周圍色是死的,聲是死的,天是死的,地是死的。任憑你怎樣熱只的人,到此也是兜頭一盆冷水。現在所謂光華爛漫的文明,究竟將來作和結果,越想越令人不寒而慄哩。」

馬克思曾經深刻批評了資本主義文化對人類的「異化」,,即人類被自己的文明創造的成就所左右,甚至因而迷失了自己。梁啟超的歐洲觀感印證了馬克思的批判,他說:「我們從前自己誇嘴,說道靠科學來征服自然界,如今科學越發昌明,那自然界的威力卻越發橫暴,我們快要倒被他征服了。」梁啟超感嘆:「我想人類這樣東西,真是天地間一種怪物:他時時刻刻拿自己的意志,創造自己的地位,變化自己的境遇;卻又時時刻刻被他所創所變的地位境遇支配起自己來,他要造什麼變什麼,非等到造出來變出來,沒有人能夠事先知道,連那親手創親手變的人也不知道。等到創成變成一個新局面,這新局面決非吾人所能料到,大家只好相顧失色,卻又從這新局面的基礎上,重新又再創再變起來。」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支持

鮮花

評論 (0 個評論)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5-3 08:14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