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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視野下的中國文化

作者:廣南子  於 2008-3-6 18:0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文史博覽|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核心提示]

●目前,任何一個國家的發展都離不開世界。

●全球化引起了文化的焦慮。

●中國傳統文化經受了極大的考驗,目前出現了一種再生,可以說是一種奇迹。

●中國文化完全能夠與時俱進,跟得上現代化、全球化的步伐,同時又保持自己的性格。

●我們向全世界學習優秀文化,同時也向全世界傳播我們的優秀文化。




今天我要講的題目是《全球化視野下的中國文化》,包括全球化與現代化、中國傳統文化、建設文化大國等內容。

全球化與現代化是一致的,現代化的結果必然導致全球化

關於全球化,我要說明一個觀點,即全球化與現代化是一致的,現代化的結果必然導致全球化。

講到全球化與現代化的一致性,我們能看到,凡是有利於生產力發展的東西,很容易被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所吸收。比如說,飛機,相對來說是最迅捷也是相當安全的交通工具,可以被各個國家所吸收。一種技術,比如說電力、電腦,尤其是信息技術,會被不同語言、不同國家用不同的編碼吸收,你擋不住。我們中華民族有非常輝煌的歷史、燦爛的文化,但有今天的生活,從全世界吸收了多少現代的科學技術?比如說,電燈是現代技術,電腦是現代技術,我的眼鏡也是現代技術等等。如果不吸收現代技術,我們就無法想象有一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的,而且是不斷向前發展的偉大祖國。

條形碼、集裝箱等都是全世界一致用的東西,它使我們的產品、商品、科技成果能夠交流,能夠共享。如果沒有全世界一致的標準,你造的電燈泡和我造的電燈泡之間互不相干,這個技術就不能夠共享。數碼化、電腦的發明使全球化的進程大大加速了,所謂的信息高速公路已經實現了。數碼化逼著你學英語,這是一件非常無奈的事情,但也提供了很大機遇。如果你想使用電腦,不管中文軟體做得多麼好,仍然擺脫不了以英語形式出現的說明、菜單、可供選擇的選項。這說明一個問題,目前,任何一個國家的發展,都離不開世界。不論一個國家多有志氣、有多偉大,你都不能脫離開這個進程。全球化給中國帶來了發展機遇,中國能有今天的發展,離不開全世界經濟發展的勢頭。

全球化引起了文化的焦慮,使一些國家和地區感到自己的文化有被融化、被改變的危險

全球化引起文化的焦慮,是指全球化使一些國家和地區的文化感到有一種被融化、被改變的危險。首先你會失掉自己的身份。所謂認同危機,就是學來學去都是英美的東西,主要是美國的,可是你學完了,又不是美國人。這種危機在許多國家,包括法國、中國等都存在。法國採取很多措施,限制英語的運用。我們在幻燈片上,在機場高速路牌上寫上英語;電視標誌「CCTV」 也是英語。我們還開辦英語頻道,有大量英語教學節目。我無意批評這個東西,這個是必須的,甚至是很好的。中國要開放,有越來越多的各國遊客來參觀,雖然中文是非常偉大的文字,而且是被世界上最多的人口應用著,但是它的國際性並不是很好。現在國際上客觀上使用的就是英語——這在理論上無法講清楚,是不是英語就最好,就科學,那不見得——但是你講英語就能講得通,你參加國際討論會、生意談判,做外交辭令,用英語能讓很多人聽得懂。按道理說,世界上各國語言文字都是平等的,但是英語有這麼一個優勢的地位。

但確實存在另一面,就是我們中文的水準,給人的感覺是現在有所降低,講究不夠。譬如說生活方式。一個聖誕節,一個情人節,市場上都有熱度,相反呢,對元宵節、中秋節,開掘得就不夠。在基本溫飽沒有解決的時候,春節吃餃子是一件大事,還有就是元宵節吃元宵,端午節吃粽子,中秋節吃月餅。現在我們很幸運,溫飽問題解決了,我們的子女根本就不知道飢餓是什麼,讓他吃餃子,在生活中不算是太好的東西。

我們說日常生活,衣食住行,這個「食」是中國的強項,大部分人的口味,還是喜歡吃中國飯。可很多小孩子,比如說三歲以下的,愛吃麥當勞,愛吃肯德基,那都是外國的垃圾食品啊!現在「衣」已經不是我們的強項,「行」也不是了。「住」,也很難蓋那種大屋頂式的房子了。我們是否該思考一下,怎樣才能有自己的一些生活方式?

在全球化過程中一個新的憂慮,就是文化越來越大眾化、批量化,一些高雅的東西有被衝擊的危險

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我們還有一個新的憂慮,就是文化越來越大眾化、批量化。這種大眾化、批量化有很大的好處,是一種文化的民主,有利於實現文化的共享、文化的平等 ——你看得懂,他也看得懂。比如,電視里趙本山出來了,你學問高的人可以看,文盲也可以看。大眾化,批量化,可以大量地生產,CD、VCD、DVD,還有叫EVD的,可以批量地生產。由此便產生一個問題:文化中高精尖的東西,並不是人人都有條件去生產、去創造、去製作的,甚至於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看得明白的。就是毛主席講的那種「小眾」、「陽春白雪」,一些高雅的東西,感覺有被衝擊的危險。

我有時候也自己跟自己鬧彆扭。春節聯歡晚會,電視小品已經在擔綱了,因為它的效果非常好,讓人笑,香港叫做「搞笑」。這樣的節目,我也喜歡看,但有時候會想,除了這種通俗的娛樂節目之外,我們是否還需要一些能提高文化品位、文化素質,滿足智慧要求的作品。比如說維也納金色大廳,它迎接新年的施特勞斯音樂會,也很大眾化,裡面也沒有用特別深奧、特別難接受的曲調。施特勞斯主要是圓舞曲,是華爾茲,但其格調顯得就高一點。

寫作也是一樣。中國人過去對寫字是非常敬仰的,寫起字來,有一種精神貴族的感覺。他要明窗淨几,沐浴焚香,書童研墨,紅袖添香,然後拿著毛筆,舔過來,舔過去。因為字本身就非常優美,寫的時候,吟哦再三:「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寫起來,又是對仗又是成語,又有出處。這有它不好的一點:大眾讀不懂,說你「戇」。本來明白的話,讓你一寫,人家不太明白了。但是也有好處,它非常優雅,有一種風度,有一種格調,有一種品位。相反,如果都是大白話,都用群眾語言,在獲得了大量的受眾的同時,有沒有影響它的智慧含量、文化含量的危險,影響它的深度和格調?

可是沒有辦法,影響、威脅這種高精尖的東西,不僅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比如說大片,要的就是先聲奪人,先把你刺激夠再說。你先愛看,看完之後就忘,他認為這最成功。為什麼?你看完記住幹什麼,多累得慌,而且治失眠。

全球化帶來的對文化的衝擊和挑戰,是一個新的時代命題

這種全球化的進程,從另一方面來說,使得精英文化越來越邊緣化。不論是中國,還是像法國、德國這樣一些歐洲古老的國家,我們與他們交談當中,常常對美國的文化抱一種不屑的態度。記得有一年我在慕尼黑的歌德學院(歌德學院實際上是文化中心的意思),一位領導請我吃飯,談起慕尼黑街上出現了麥當勞快餐店,他氣得簡直是渾身發抖。他說飲食是一種文化,而美國的快餐基本上就是飼養性的,是反文化的。後來我去美國,將此事傳達給紐約圖書館的一個人,他也很自信,說德國的這位老師就讓他罵吧,他每罵一次,我們在慕尼黑快餐店的顧客就會增加一成,我們的顧客會不斷地增加,它的影響會越來越大。

這種全球化帶來的對文化的衝擊和挑戰,是一個新的時代命題,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它都會來。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全球性的文化交流,也使很多傳統的道德和精神生活遇到了新的挑戰、新的問題。中國是一個非常重視道德的國家。我有時候看《春秋戰國》、《東周列國志》,最感動我的是那時候人們的道德觀念,重義輕生。荊軻刺秦王,找到逃到燕國的秦人樊於期說:「我現在要刺秦王,秦王不信任我。」樊於期一聽就明白了,說:「你要提著我的頭去見秦王,秦王就會接見你。」當時一劍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了。你們看,這就是古人為了完成他們認為正義的事業不惜犧牲一切的精神。

又比如說 「春秋筆」的故事:晉國有一個人篡位,於是史官寫「某年某月,誰誰弒其君」,王一聽非常生氣,就把他殺了。史官的弟弟來了,他還是寫「誰誰弒其君」,又被殺了。然後又一個弟弟來了,還是寫「某年某月,誰誰弒其君」。這種史官秉筆直書的精神,一看很驚人。你再看春秋戰國的師曠,他搞音樂,為了獻身事業,他用錐子把自己的兩個眼珠子捅瞎了。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在古代的時候,相當一段時期,道德觀念是一種信仰,是形而上的,就是「義」、「忠」,這比一切都重要。

科學和技術的發達把很多東西解構了。人的精神生活、道德觀念、美德觀念,俠義、崇高、詩情,都在受到挑戰

然而,科學和技術的發達把很多東西解構了。所以19世紀末20世紀初,出現了所謂「上帝死了」的說法——就是原來對上帝的崇拜,對神的崇拜,一切行為都由神來要求,沒有道理可講,按照神的意志去辦就行了,可是科學的發達,使你感覺到,在世界上找不出那樣一個人格神來了,所以「上帝死了」。到了現代主義的時候,甚至出現了「人死了」。什麼意思呢?就是人並不是宇宙的中心,並不是世界的中心。許多偉大的事情,你用科學技術一衡量,並不是那麼偉大。譬如說月亮,月亮在多少個民族的精神生活中,是一種幻想,一個永遠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可是美國人在20世紀60年代上去了,發現月亮是一個死寂的星球,沒有吳剛,沒有嫦娥,沒有玉兔兒,沒有桂花樹,人的這些幻想沒有了。

還有愛情,多少詩歌、多少文人歌頌愛情。羅密歐與朱麗葉,普希金的詩,萊蒙托夫的詩,雪萊的詩……可是自從有了弗洛伊德,什麼他都做實驗(檢驗),美國就有一種說法:「愛情屬於精神病現象。」愛情中有幻視、幻聽,「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不見得,比她美麗的有的是,所以你這是屬於精神病。如果用純醫學的觀點來看,甚至於你用獸醫配種的觀點來看,那麼這個愛情就死了,沒有愛情了。所以,人的精神生活在受到挑戰,人的道德觀念、美德觀念、俠義、崇高、詩情,都在受到挑戰。現在的人天天跟科學儀器打交道。有一次我在301醫院講,陶潛可以寫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你覺得非常的幽美;可是一個外科大夫就不能說「手術明燈下,悠然見病變」。所以大量的科學和技術、透視的技術,把人解構了。不管多麼美麗的人,你給她做一個CT掃描,把掃描圖拿出來,你不會覺得有太多的美感,不管她是王嬙、西施,還是貂蟬。

中國傳統文化經受了極大的考驗,目前出現了一種再生,這可以說是一種奇迹

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發展傳承下來、基本上沒有斷裂過的基本價值取向,基本生活方式,基本思維方式,基本社會組織方式,與基本審美特色。

鴉片戰爭以後,中國由於喪權辱國,一些先知先覺的愛國者對中國文化採取了最嚴厲的批判態度。我們先看看魯迅。魯迅說什麼呢?他給青年人的意見就是不要讀中國書,你什麼書都可以讀,不要讀中國書,他說外國書讀了以後讓你自強,讓你去奮鬥,讓你去鬥爭,讀了中國的書你的心會靜下來,你會不求上進,你只會忍耐,只會逆來順受。魯迅是左翼,右翼也是一樣。吳稚暉提出「把線裝書扔到茅廁里去」。吳稚暉是老國民黨啊,但這句話是他提的。當時還有一些年輕人,也提過很激烈的口號,特別是對漢字、對中國文化的痛恨。

對漢字的痛恨,是認為漢字太難學了。中國為什麼專制?就是因為漢字難學,老百姓學不到,只有很少數的精英才懂,才認字,這些人可以盡情地壓迫老百姓。我年輕的時候就相信這個觀點。我們知道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大學者、語言學家呂叔湘教授,他認為中國實行了拼音文字就能夠實行民主。毛澤東主席也是非常討厭崇洋媚外的,但是他在文字改革上一點都不保守,他有一句名言就是「漢字的出路在於拉丁化」。「五四」時期,錢玄同這些人走得更遠,他們不但要求廢除漢字,還要求廢除漢語、廢除中文,他們要求中國人全部從小學英文。

一個古老的民族而且是一個大國,對自己的文化持這樣的態度,這在歷史上是少見的,我們要充分肯定他們的進步意義。如果「五四」時期沒有這些先知先覺,沒有人發出這種振聾發聵、醍醐灌頂、春雷震響般的語言,沒有這樣的激情,哪有我們中國的後來?說不定現在我們還停留在「子曰」、「詩云」的階段,因為中國這個古老的文化力量太大了。至於後來的「破四舊」,就沒有邊了。

我們看一看,經過了這樣的大難,現在是什麼情況呢?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中國文化很有價值,它消滅不了。中國文化儘管有落後、僵化、腐朽的一面,但更有它靈活的、開放的,能夠吸納、適應、自我調節、獲取新的生命力的一面。譬如說漢字,漢字稍微難學一點,但並不是特別的難,它有它的規律。拼音文字就那二十幾個,最多三十幾個字母,每一個字母代表一個聲音。而漢字的形狀就包含了聲音,包含了形象,包含了邏輯關係,包含了一種美的畫面。尤其是漢字輸入電腦的方法解決以後,要求消滅漢字的聲音幾乎響不起來了。我們有一些資料,講到現在的中華文化又重新活起來了,又重新熱起來了,我們中國文化顯示了自己的再生能力,顯示自己完全能夠與時俱進,完全能夠跟得上現代化、全球化的步伐,同時又保持我們自己文化的性格、特色、身份、魅力,表達了我們對中國文化的信心和自豪。

秉承獨特的中華文化,把我國建設成文化大國

我們應該把國家建設成文化大國。我們不能夠只講人均收入、國民收入。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們還趕不上發達國家。但是即使趕不上,我們仍然生活在一個偉大的國家,仍然對人類有我們獨特的貢獻,因為我們有中華文化。我們的文化還要有新的發展。我們的文化是立國之本,是安身立命之本,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的光榮。

這不光是我們的看法,撒切爾夫人,還有美國的布熱津斯基都有這樣的說法,認為蘇聯與東歐國家的改革都會失敗,只有中國的改革可能成功,因為中國有自己的獨特文化傳統。所以,我們說中國的文化太厲害了,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該堅持的時候,比誰都能堅持;該靈活的時候,怎麼都靈活,怎麼都能找到出路,找到自己前進的方向,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生命力。

我們在文化上要有一種慎重,就是千萬不要輕易否定什麼東西。我們現在覺得非常可惜的,就是這幾年非常迅速的建設當中,很多舊的、有保護價值的建築被拆除了,這都是非常可惜的。所以,我們在文化上,要再珍重一點已有的東西。

舉個例子:我一直認為過去戲曲裡面男扮女、女扮男,是一種不得已,因為舊社會男女授受不親,一個戲班子裡面,三男的倆女的,這是沒法活的。解放以後,也有領導說,這種落後的現象不必再搞下去了。可是我和法國的一個高級文化人談話,他說,你們為什麼不發展男人的旦角了?我說女性解放了,她們可以很方便地從事戲曲工作了。他說:「不不不,這個角色的意思是不一樣的,男人模仿女人用假嗓,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這個不能夠沒有。」後來我覺得他講的有點道理,有些東西你千萬不要輕易否定。當我們看到男的旦角,用非常美好的聲音唱京戲的時候,仍然感覺到一種很大的快樂和滿足。當看到一個女花臉,大喝一聲再來一段銅錘的表演,我們也覺得很好。所以,我們在文化上的事情要稍微慎重一點。同時我們應該有信心,我們的文化已經隨著國家的發展,對全世界有越來越大的影響了。我們向全世界學習優秀文化,同時也向全世界傳播我們的優秀文化。

作者:王蒙,當代著名作家,1934年10月15日生於北京。曾任文化部部長、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中國作協黨組副書記、《人民文學》主編等職,任第十屆全國政協常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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