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兩大得意事。婚姻事業雙豐收,大概古今如一,對於進士及第的士子來說,事業已經步入正軌,收穫一個美滿的家庭就成為他的另一場重頭戲。
進士高過望族
士族王渾的女兒長大后,王渾的老婆鍾氏就想著給女兒找個人家。這個任務落在了兒子王濟的身上,王濟在大戶人家選來選去也沒有合適的。後來王濟發現一個出身寒微的兵家子弟長得不錯,還有才華,就想讓妹妹嫁給他。這事向鍾氏彙報后,鍾氏說:「要真是有才,門第咱可以不考慮。不過得讓我先見見這個人。」於是王濟就搞了一個派對,那個兵家子弟也來了,鍾氏偷偷地從門簾內向外觀望。然後她跟王濟確認這位兵家子弟后,就對王濟說:「這是個聰明人,長得也不錯。可是他出身寒門,壽命肯定長不了,不能跟他結親。」這是什麼邏輯?出身寒門就不能享高壽?顯然這是鍾氏耍的一個小詭計。
這是魏晉時候的故事,那時,門第是人們決定婚嫁要考慮的第一因素。
曲江會上,一位大官看中了一個很帥氣的新進士,真是英雄不問來路,進士不管出處,二話不說,就讓一大幫隨從把新進士簇擁到他的府第。大官向新進士提出,要把女兒許配給他。新進士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表示非常感激,說如果能高攀,當然十分榮幸,不過,他要先回家去和妻子商量一下再說。
這是唐代男人的待遇,科舉后的事情,不問是否望族,甚至都不關心婚否,只要是進士,一切都好說。在科舉制度下,一個人的尊貴與否,不再看你姓什麼,而要看你是不是進士。有了這樣的條件,婚姻變得容易了,進士們基本上可以「予取予奪」。但事實並沒有咱們想得那樣簡單,這些志於為政府打工的未來「公務員」,還有更大的婚姻麻煩。婚姻的天空,滿飄著灰暗和明亮的雲彩。
進士成為績優股
在歷史上,「才子佳人」的事情並不鮮見,唐代進士盧儲就是這樣一位。《太平廣記》記載,當初他在江淮地區向當地郡守李翱行卷(也叫溫卷,唐代的科舉還有薦舉遺存,士子在應試之前,先把所作詩文投獻名公巨卿,以求榮譽,增加及第機會)。李翱並沒在意,收下卷子放在桌案上,就去干別的事了。他的大女兒正值豆蔻年華,能詩會文。她來到父親書房,看到案上的文卷,隨意取來閱讀,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她看了好幾遍,覺得作者很有才華,一定能成為狀元。等李翱回來,她便在父親面前極力稱讚。李翱仔細閱讀卷子,也非常欣賞。他知道女兒的心意,就派人向盧儲提親。盧儲見李翱這樣看重自己,他女兒又有這樣的眼力,就答應了。第二年,盧儲果然成了狀元,兩人終結秦晉之好。
當然,這還是在及第之前,考得進士以後,著紫佩金,行情就更好了。司馬光寫詩記錄過這種上漲的行情,金榜題名后「室中若未結姻親,自有佳人求匹配」。唐朝開始就有榜下擇婿的風氣,到北宋就流行一時了。
唐代曲江大會時,權貴們爭著從進士中擇選女婿。進士榜一揭曉,他們就忙著打聽新進士中有多少閨男,何方人士,等等。曲江大會這一天,則高車赴會,觀察新人是否如意。在宋代,進士放榜那一天,公卿有女待嫁的,凌晨就驅車趕往「金明池上路」,這是新進士赴瓊林宴的必經之路。新進士們經過時,各家爭相選人,像王安石所說,「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據說,當日得中東床之選的往往十之八九。
被高官看重,自然有他的好處,但很多時候,新進士往往拒絕權貴們的徵婚。宋代的傅察中進士后,宰相蔡京要招他為女婿。蔡京儘管左右朝政,權重一時,但聲名狼藉,為士人所不齒,傅察堅決拒絕了這門親事。宋代還有一位進士洪皓,先是要臣欲招其為妹婿,後有奸臣要招他為女婿,都被他堅決拒絕。
名門婚姻也不美滿
在權貴的軟硬脅迫下,出身社會底層的進士們往往很難堅持自己。唐代狀元鄭顥就是被強招為駙馬,但這段婚姻實在說不上幸福。《新唐書·白敏中傳》記載,這樁婚姻的撮合者是宰相白敏中,就是大詩人白居易的弟弟。他為了投合唐宣宗為最寵愛的女兒萬壽公主物色士族駙馬的心思,把正在迎親路上的鄭顥推薦給皇帝。宣宗見鄭顥出身名門,前幾年又中了狀元,非常滿意,立即將鄭顥召回京城。鄭顥無奈,只好退婚,改娶皇帝的女兒。做皇帝的乘龍快婿,人們總以為是天堂般的生活,其實不然。到了皇宮,處處受約束,時時看公主的臉色,在奉行大男子主義的文士心中,這比什麼都難受。而且,駙馬的父母也得跟著倒霉,因為按朝廷的規定,公主是不能侍奉公婆的,公主對公婆只能像對待平輩。有一次鄭顥病重,萬壽公主竟然撇下他去慈恩寺看戲。唐宣宗知道了也深有感觸。
南宋的郭知運沒有當駙馬,但他的遭遇更慘,他成為進士后,被奸相秦檜看中,在強大的壓力下,他不得不放棄已訂的婚約,與秦檜的一個親屬成親。後來秦檜倒了台,他也跟著倒霉。
十萬進士,倒霉的自然也不只有郭知運。《茶餘客話》里也有這樣的故事。明嘉靖年間,丁士美狀元及第。當時他前妻病故,翰林趙祖鵬請人說媒,要把小女兒嫁給他。趙祖鵬為了巴結權貴,已經把大女兒嫁給了明世宗的親信爪牙、特務機關錦衣衛的頭子陸炳。趙祖鵬滿以為自己有大靠山,女兒又花容月貌、多才多藝,丁士美一定會求之不得。哪想到丁士美對趙祖鵬的行為極為鄙夷,更不願與臭名昭著的陸炳結為連襟,拒絕了婚事。和丁士美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另一進士,會試的第一名蔡茂春。他覺得丁士美太傻,送上門來的好事居然不要。他主動託人說媒,做了趙家的女婿,很為士人們看不起。巴結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好處。第二年陸炳一命嗚呼,過了幾年,追究陸炳的罪責,趙祖鵬受牽連被捕入獄。蔡茂春本人被貶出京城,后又罷官,下場可悲。
為了科舉妻離子散
對於已經結婚還沒有進士及第的讀書人來說,埋頭科舉既為未來的生活勾勒了一絲幸福的憧憬,同時又給現有的婚姻家庭帶來了悲傷的色彩。
《唐摭言》中的這則故事,看完讓人鼻酸:一個叫公乘億的讀書人,30歲了還沒有及第,在京城長安大病了一場,被家鄉人誤傳已經病故。他的妻子聞訊后,從家鄉趕到長安迎喪。那天正好公乘億送客出門,夫妻倆人面面相覷,只是覺得面熟。因為多年不見,容顏有變,竟也不敢相認。後來,公乘億的妻子就找人去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果然是她的丈夫。相認之後,兩人相對哭泣。
結婚多年的夫妻面對面竟然認不出來,這也是活生生的科舉生活。為了求取功名,與妻子常年天各一方的情況是不可避免的。此外,已經結婚的讀書人還背負著很大的心理壓力。
讀書人趙悰科舉境遇很是糟糕,數次落第,見人連頭也抬不起來。岳父是軍中大將,也不給他好臉色,妻子娘家人也瞧不起他。一年春天,軍中舉行盛宴犒勞將士。趙悰岳父全家都參加宴會,他和妻子也被邀赴宴。但是他們穿得又舊又差,妻子家裡人看了不舒服,就用幃簾把他們隔了開來。大家正在興頭上,突然州府派人飛馬來喊大將。大將忐忑不安,趕到州府。州官告訴他,趙悰進士及第。大將看到捷報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拿著捷報,飛奔回營,告訴家人這個消息。家人趕快把隔著趙悰夫婦的幃簾撤掉,把二人拉來同坐一席,又爭著拿來漂亮的衣服送給他們。可想而知,這時的趙悰該是什麼心情,想必苦辣酸甜一齊湧上心頭。
另外一些讀書人,所受的壓力就更大了。唐代江西讀書人楊志堅,在科場屢戰屢敗,鬱郁不得志。但他不改初衷,仍舊埋頭讀書,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妻子忍受不了了,就跟他提出分手。鬧到官府,這個婦人自然受到了地方長官的痛斥,在封建社會這也是可以想到的。審案的長官就是大書法家顏真卿,他判打婦人20棍,然後准許其改嫁。為了科舉,把妻子也丟了,清水冷灶,豈不凄涼。
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
唐代的鄧敞赴京趕考,因為貧寒未能考中。大臣牛僧孺的兒子牛蔚就對鄧敞說:「你娶我妹妹,我幫你考中,你願意嗎?」當時鄧敞已經娶了李氏,但他認為牛蔚的話對自己有利,就答應了他。考中之後,就和牛氏結了婚。牛氏和他回到家中后,碰到了李氏。李氏頓時捶胸大哭,傷心之極。這時,牛氏跟她說了一句:「其不幸,豈惟夫人乎?」意思就是,這樣的不幸,難道只有你遇到了嗎?可見拋妻另娶的現象並不是少數。但是在正史記載中,這樣的事很難見到。
在科舉及第之前,前面文章中所講到的那些士子的遭遇,他們的妻子也同樣要經受。除此之外,這些妻子們還有更多的壓力要承擔。
古代進士競爭十分激烈,選中的鳳毛麟角,十有七八都得無功而返。尤其唐代,赴考的外地考生,初秋就出發,第二年春末才能回家,還沒消停,又要出發了。京城消費又高,很多人都供給不足,對一般家庭來說負擔很重。這時候,經濟上的重壓就落給了家中的女人,讓很多妻子都不堪忍受。
由於婦女被排斥在科舉考試之外,她們盼望著丈夫出人頭地,這是社會的一般願望。特別是官僚家庭出身的婦女,很容易受到親戚們的壓力,迫使她們承擔「教育」丈夫的責任。
一個叫湛賁的讀書人,他的連襟中了進士,妻子娘家就擺喜宴慶賀,請了許多達官名流。湛賁也去赴宴,但是不讓他上席,只是打發他到後面的小屋裡吃飯。湛賁沒說什麼,徑直去了。他妻子氣得大罵,男子漢受這樣的侮辱,還有什麼臉見人。在妻子的刺激下,湛賁沒幾年也考上了進士。湛賁的妻子,在古代是被作為典型收入《烈女傳》的。作為妻子,整日價以監督激發丈夫攻讀、支援和鼓勵丈夫闖關及第為己任,胡不痛焉!
把科舉融入到婚姻生活中,甚至取代婚姻成為男女生活的重頭,科舉對男女婚姻的影響就是這樣難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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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廣南子 於 2008-3-5 11:59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