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1.經學略說 (一樓)
2. 小學略說 (九樓)
3. 史學略說(一十三樓)
4. 諸子略說(一十七樓)
5. 文學略說 (二十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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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經學略說
經之訓常,乃後起之義。《韓非·內外儲》首冠經名,其意殆如后之目錄,並無常義。今人書冊用紙,貫之以線。古代無紙,以青絲繩貫竹簡為之。用繩貫穿,故謂經。經者,今所謂線裝書矣。《儀禮·聘禮》:"百名以上書於策,不及百名書於方。"《禮記·中庸》云:"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蓋字少者書於方,字多者編簡而書之。方不貫以繩,而簡則貫以繩。以其用繩故曰編,以其用竹故曰篇。方,版牘也。古者師徒講習,亦用方謄寫。《爾雅》:"大版謂之業。"故曰肄業、受業矣。《管子》云:"修業不息版。"修業雲者,修習其版上之所書也。竹簡繁重,非別版書寫,不易肄習。二尺四寸之簡(《後漢書·周磐傳》:編二尺四寸簡寫《堯典》),據劉向校古文《尚書》,每簡或二十五字,或二十二字,知一字約佔簡一寸。二十五自乘為六百二十五。令簡策縱橫皆二十四寸,僅得六百二十五字。《尚書》每篇字數無幾,多者不及千餘。《周禮》六篇,每篇少則二三千,多至五千。《儀禮·鄉射》有六千字,《大射儀》有六千八百字。如橫布《大射》、《鄉射》之簡於地,佔地須二丈四尺,合之今尺,一丈六尺,倘師徒十餘人對面講誦,便非一室所能容。由是可知講授時決不用原書,必也移書於版,然後便捷。故稱肄業、受業,而不曰肄策、受策也。帛,絹也,古時少用。《漢書·藝文志》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每書皆雲篇;數術、方技,則皆稱卷。數術、方技,乃秦漢時書,古代所無。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漢人亦有作。所以不稱卷者,以劉向敘錄,皆用竹簡殺青繕寫,數術、方技,或不用竹簡也。惟圖不稱篇而稱卷,蓋帛書矣(《孫子兵法》皆附圖)。由今觀之,篇繁重而卷簡便,然古代質厚,用簡者多。《莊子》云:"惠施多方,其書五車。"五車之書,如為帛書,乃可稱多;如非帛書,而為竹簡,則亦未可雲多。秦皇衡石程書,一日須盡一石。如為簡書,則一石之數太多,非一人一日之力所能盡(古一石當今三十斤,如為帛書,准之於今,當亦有一二百本)。古稱奏牘,牘即方版,故一日一石不為多耳。
周代《詩》、《書》、《禮》、《樂》皆官書。《春秋》史官所掌,《易》藏太卜,亦官書。官書用二尺四寸之簡書之。鄭康成謂六經二尺四寸,《孝經》半之,《論語》又半之是也。《漢書》稱律曰"三尺法",又曰"二尺四寸之律"。律亦經類,故亦用二尺四寸之簡。惟六經為周之官書,漢律乃漢之官書耳。尋常之書,非經又非律者,《論衡》謂之短書。此所謂短,非理之短,乃策之短也。西漢用竹簡者尚多,東漢以後即不用。《後漢書》稱董卓移都之亂,縑帛圖書,大則帷蓋,小乃製為滕囊,可知東漢官書已非竹簡本矣。帛書可卷可舒,較之竹簡,自然輕易,然猶不及今之用紙。紙之起源,人皆謂始於蔡倫,然《漢書·外戚傳》已稱赫蹄,則西漢時已有紙,但不通用耳。正惟古人之不用紙,作書不易;北地少竹,得之甚難;代以縑帛,價值又貴,故非熟讀強記不為功也。竹簡書之以漆,劉向校書可證;方版亦然。至於縑帛,則不可漆書,必當用墨。《莊子》云:宋元君將畫圖,眾史舐筆和墨。則此所謂圖,當是縑素。又《儀禮》銘旌用帛。《論語》子張書紳。紳以帛為之,皆非用帛不能書。惟經典皆用漆書簡,學生講習,則用版以求方便耳。以上論經之形式及質料。
《莊子·天下篇》:"《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列舉六經,而不稱之曰"經"。然則六經之名,孰定之耶?曰:孔子耳。孔子之前,《詩》《書》《禮》《樂》已備。學校教授,即此四種。孔子教人,亦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又曰:"《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可見《詩》《書》《禮》《樂》,乃周代通行之課本。至於《春秋》,國史秘密,非可分佈,《易》為卜筮之書,事異恆常,非當務之急,故均不以教人。自孔子贊《周易》、修《春秋》,然後《易》與《春秋》同列六經。以是知六經之名,定於孔子也。
五禮著吉、凶、賓、軍、嘉之稱,今《儀禮》十七篇,只有吉、凶、賓、嘉,而不及軍禮。不但十七篇無軍禮,即《漢書》所謂五十六篇《古經》者亦無之。《藝文志》以《司馬法》二百餘篇入《禮》類(今殘本不多),此軍禮之遺,而不在六經之內。孔子曰:"軍旅之事,未之學也。"蓋孔子不喜言兵,故無取焉。又古律亦官書,漢以來有《漢律》。漢以前據《周禮》所稱,五刑有二千五百條,《呂刑》則雲三千條。當時必著簡冊,然孔子不編入六經,至今無隻字之遺。蓋律者,在官之人所當共知,不必以之教士。若謂古人尚德不尚刑,語涉迂闊,無有足處。且《周禮·地官》之屬,州長、黨正,有讀法之舉,是百姓均須知律。孔子不以入六經者,當以刑律代有改變,不可為典要故爾。
六經今存五經,《樂經》漢時已亡。其實,六經須作六類經書解,非六部之經書也。禮,今存《周禮》、《儀禮》。或謂《周禮》與《禮》不同,名曰《周官》,疑非禮類。然《孝經》稱"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左傳》亦云"禮,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由《孝經》、《左傳》之言觀之,則《周官》之設官分職、體國經野,正是禮類。安得謂與禮不同哉?春秋時人引《逸周書》皆稱《周書》,《藝文志》稱《逸周書》乃孔子所刪百篇之餘。因為孔子所刪,故不入六經。又《連山》、《歸藏》,漢時尚存(桓譚《新論》云:或藏蘭台),與《周易》本為同類。以孔子不贊,故亦不入六經。實則《逸周書》與《書》為一類,三易同為一類,均宜稱之曰經也。
今所傳之十三經,其中《禮記》、《左傳》、《公羊》、《穀梁》均傳記也。《論語》、《孝經》,《藝文志》以《詩》、《書》、《易》、《禮》、《春秋》同入六藝,實亦傳記耳。《孟子》應入子部,《爾雅》乃當時釋經之書,亦不與經同。嚴格論之,六經無十三部也。
史部本與六經同類。《藝文志》春秋家列《戰國策》、《太史公書》。太史公亦自言繼續《春秋》。後人以史部太多,故別為一類。荀勖《中經簿》始立經、史、子、集四部,區經、史為二,後世仍之。然乙部有《皇覽》。《皇覽》者,當時之類書也,與史部不類。五儉仿《七略》作《七志》(《七略》本僅六種:一、六藝;二、諸子;三、詩賦;四、兵書;五、數術;六、方技),增圖譜一門,稱六藝略曰經典志,中分六藝、小學、史記、雜傳四門,有心復古,頗見卓識。又有《漢志》不收而今亦歸入經部者,緯書是也。緯書對經書而稱,後人雖不信,猶不得不以入經部。獨王儉以數術略改為陰陽志,而收入緯書,以緯書與陰陽家、形法家同列,不入經典,亦王氏之卓識也。自《隋書·經籍志》后,人皆依荀勖四部之目,以史多於經,為便宜計,不得不爾。明知緯書非經之比,無可奈何,亦錄入經部,此皆權宜之計也。
兵書在《漢志》本與諸子分列。《孫子兵法》入兵書,不入諸子。《七志》亦分兵書曰軍書,而阮孝緒《七錄》(依王儉為七部,不分經、史、子、集)以子書、兵書合曰子兵,未免謬誤。蓋當代之兵書,應秘而不宣,古代之兵書,可人人省覽。《孫子》十三篇,空論行軍之理,與當時號令編製之法絕異,不似今參謀部之書,禁人窺覽者也。是故當代之兵書,不得與子部並錄。
向、歆校書之時,史部書少,故可歸入《春秋》。其後史部漸多,非別立一類不可,亦猶《漢志》別立詩賦一類,不歸入《詩經》類耳。後人侈言復古,如章實齋《校讎通義》,獨齗齗於此,亦徒為高論而已。顧源流不得不明,緯與經本應分類,史與經本不應分,此乃治經之樞紐,不可不知者也。
漢人治經,有古文、今文二派。伏生時緯書未出,尚無怪誕之言。至東漢時,則今文家多附會緯書者矣。古文家言歷史而不信緯書,史部入經,乃古文家之主張;緯書入經,則今文家之主張也。
古文家間引緯書,則非純古文學,鄭康成一流是也。王肅以賈、馬之學,反對康成。賈雖不信緯書,然亦有附會處(《後漢書》可證),馬則絕不附會矣(馬書今存者少)。
至三國時人治經,則與漢人途徑相反。東漢今文說盛行之時,說經多采緯書,謂孔子為玄聖之子,稱其述作曰為漢製法。今觀孔林中所存漢碑,《史晨》、《乙瑛》、《韓敕》,皆錄當時奏議文告,並用緯書之說。及黃初元年,封孔羨為宗聖侯,立碑廟堂,陳思王撰文,錄文帝詔書,其中無一語引緯書者。非惟不引緯書,即今文家,亦所不採。以此知東漢與魏,治經之法,截然不同。今人皆謂漢代經學最盛,三國已衰,然魏文廓清■緯之功,豈可少哉!文帝雖好為文,似詞章家一流,所作《典論》,《隋志》歸入儒家。緯書非儒家言,乃陰陰家言,故文帝詔書未引一語。豈可僅以詞章家目之!
自漢武立五經博士,至東漢有十四博士(五經本僅五博士,後分派眾多,故有十四博士)。《易》則施、孟、梁丘、京,《書》則歐陽、大小夏侯,《詩》則齊、魯、韓,《禮》則大小戴,《春秋》則嚴、顏(皆《公羊》家),皆今文家也。孔安國之古文《尚書》,後世不傳。漢末,馬、鄭之書,不立學官。《毛詩》亦未立學官。至三國時,古文《尚書》、《毛詩》、《左氏春秋》,皆立學官,此魏文帝之卓見也。漢熹平石經,隸書一字,是乃今文。魏正始時立三體石經,則用古文。當時古文《禮》不傳,《尚書》、《春秋》皆用古文。《易》用費氏,以費《易》為古文也(傳費《易》者,漢末最盛,皆未入學官。馬、鄭、荀爽、劉表、王弼皆費氏《易》)。《周禮》則本為古文。三國之學官,與漢末不同如此。故曰魏文廓清之功不可少也。
清人治經,以漢學為名。其實漢學有古文、今文之別。信今文則非,守古文即是。三國時漸知尊信古文。故魏、晉兩代,說經之作,雖精到不及漢儒,論其大體,實后勝於前。故漢學二字,不足為治經之正軌。昔高郵王氏,稱其父熟於漢學之門徑,而不囿於漢學之籓蘺。此但就訓詁言耳。其實,論事迹、論義理,均當如是。魏、晉人說經之作,豈可廢哉!以上論經典源流及古今文大概。
欲明今古文之分,須先明經典之來源。所謂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者,《漢書·藝文志》云:禮、樂,周衰俱壞,樂尤微眇,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又云:及周之衰,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已,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是孔子時《禮》、《樂》已闕,惟《詩》、《書》被刪則俱有明證。《左傳》:韓宣子適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可見別國所傳《易象》,與魯不盡同。孔子所贊,蓋魯之《周易》也。《春秋》本魯國之史,當時各國皆有春秋,而皆以副本藏於王室。故太史公謂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而修《春秋》,蓋六經之來歷如此。
《禮記·禮器》云:"經禮三百、曲禮三千。"鄭康成註:經禮謂《周禮》,曲禮即《儀禮》。《中庸》云:"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孔穎達疏:禮儀三百即《周禮》,威儀三千即《儀禮》。今《儀禮》十七篇,約五萬六千字,均分之,每篇得三千三百字。漢時,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合淹中所得,凡五十六篇,較今《儀禮》三倍。若以平均三千三百字一篇計之,則五十六篇當有十七萬字,恐孔子時經不過如此。以字數之多,故當時儒者不能盡學,孟子所謂"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至於《周禮》是否經孔了論定,無明文可見。孟子謂"諸侯惡其害已也,而皆去其籍",是七國時《周禮》已不常見,故孟子論封建與《周禮》不同。
太史公謂古詩三千餘篇,孔子刪為三百篇。或謂孔子前本僅三百篇,孔子自信"詩三百"是也。然《周禮》言九德、六詩之歌。九德者,《左傳》所謂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九功之德皆可歌者,謂之九歌。六詩者,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今《詩》但存風、雅、頌,而無賦、比、興。蓋不歌而誦謂之賦,例如后之《離騷》,篇幅冗長,宜於誦而不宜於歌,故孔子不取耳。九德、六詩合十五種,今《詩》僅存三種,已有三百篇之多,則十五種當有一千五百篇。風、雅、頌之逸篇為春秋時人所引者已不少,可見未刪之前,太史公三千篇之就為不誣也。孔子所以刪九德之歌者,蓋水、火、金、木、土、谷,皆詠物之作,與道性情之旨不合,故刪之也。季札觀周樂,不及賦、比興,賦本不可歌,比、興被刪之故,則今不可知。墨子言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夫可弦必可歌,舞雖有節奏,恐未必可歌,誦則不歌也。由此可知,詩不僅三百,依墨子之言,亦有千二百矣。要之詩不但取其意義,又必取其音節,故可存者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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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廣南子 於 2008-2-16 06:03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