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憶外婆

作者:雨卓  於 2012-10-4 03:4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長輩|通用分類:前塵往事|已有6評論

外婆走掉已經兩年多了,她的背影時時浮現在我腦海里,磨卻不了。

我讀小學的第一天,那是1979年,外婆被人打,在曙光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腦部開刀,是個大手術,當時不斷發出病危通知,但最終還是逃過一劫,遺憾的是半身癱瘓。那一年是我童年時代對外婆印象的分水嶺,從那以後,外婆更多時間需要人來照顧,尤其是外公的照料,否則的話,我小時候的絕大多數時光肯定都是由外婆照顧的,而因為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我到七歲那年外婆便不能再做任何家務事了。

外婆姓沈,是紹興人,她的父親是民國時期的頗有家底的民族資本家,對於這位德高望重的外太公,我卻未有幸見其一面,他在文革初期就因被紅衛兵屈辱而抱病過世。聽說外太公在紹興時就是地主,後來和友人來滬投資開廠,原址就在現黃浦區三門峽路夾麗園路,有兩家廠。那時的民族資本家都是白手起家,很辛苦,和夥計們一起幹活兒。我外公那時就是在廠里打工的一個窮小夥計,卻能頭子活絡地和老闆的女兒-也就是我外婆談起了戀愛。這段戀情一開始並不為外太公接受,但外婆是個犟脾氣,厲害起來比男人還爆,其實性格就像她父親,吵著非要跟外公。外婆的「壞」脾氣聽她自己說從小就聞名,在她那年代封建思想非常濃,女兒家是不允許上私塾念書的,所以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婆是不識字的。但她的性子犟、脾氣燥,膽子特別大,從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心直口快,因此也受了不少苦、得罪了不少人。她年少時像男孩一樣玩,因為沒能上學,所以整天「野」在外,加之父親寵她便有些放任,所以在外婆身上絲毫找不到富家大小姐的樣子。更有一次,外婆因與人結怨被人關在大倉房內,整整一天一夜,大喊大叫無人應,最後還是從天窗縫隙里掙脫逃了出去。自那以後,外太公看管女兒比以往勤了,同時也籌劃著去上海開廠,帶著家小換換環境。

外婆在廠里幫著她父親一齊幹活,和廠里的工人們都混得很熟,而外公當時年紀也很輕,手腳快又好談,擅長棋牌,這一愛好與外婆不期而遇,倆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結婚後,他們並沒有住在外太公的大院子里,而是搬到了不遠處的陸家浜。當中起很大紐帶作用的,則是我的外太婆,也就是外婆的母親,一位非常慈善和藹的老人。說起外太婆,我只知道她姓孔,據她家譜記載是孔子的七十代孫,而她的面容身姿的印象仍留有些許-嬌小的身軀,手執木杖,頭髮總是盤起露出慈祥的笑容。每次見到我,外太婆總要牽住我的手,來到她的屋內,讓我嘗柿餅。要知道,那個年代是沒有什麼好東西吃的,柿餅屬於很不錯的啦,而我卻並不怎麼喜愛這種食物,但又不想讓外太婆掃興,所以每次我都努力地吃著,看到外太婆瞧見我吃柿餅那開心的表情,我似乎覺得柿餅並不那麼難纏了。外太婆喜歡她的每個子女,儘管外婆是其中最桀驁不馴的,但外太婆仍很在乎這個女兒,總是在生活上感情上給些關懷。而外公外婆搬出去后,外婆在一家廠里找了一份工,外公也在一家手套廠上班。那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不久日本人轟炸南市,從陸家浜、斜橋到半淞園、上海火車南站,一片殘藉,外太公的廠損失不大,但外婆做工的地方已無法復工,而且馬路上死傷無數,義憤填膺之際,外婆盡當起了志願者,干起了救死扶傷的活兒,她的熱心腸在她的家庭里,自上至下,無人能及。

到了1949年共產黨攻入上海前,許多資本家都逃離去香港,外太公和他的同鄉友人決定再三還是留了下來,解放后沒幾年廠被政府接管,但當時教育工作做地好,外太公和其他民族資本家也響應政府,即使沒收倘大些資產也不怨聲,照舊勞作著、支撐著工廠的運營。這種情形到了文革被徹底改變了,資本家成了批鬥的對象,戴上漏斗、掛著木牌,被人揪出來示眾,家裡被抄得底朝天,外太公和他的大兒子也難逃厄運,幾經折騰后相繼離世。而此時,外公外婆也早已遷入了南市最大的棚戶區--西凌家宅,靠政府安排租了間位於二樓的小陋室,並在那生兒育女,直到與人積怨被打住院。外婆很獨立,也很慷慨,儘管娘家是資本家,但她卻未向父母要過一分錢的接濟,更不用說其它人了,倒是她的親朋好友有事相求時,她爽氣得很,不顧自己條件反而出錢出力幫助別人。那段歲月,清貧而艱苦,一間只有十平方米的舊木屋裡,共同生活了包括外公外婆在內的六個人。我至今還記得那間位於二樓的小屋--西凌家宅51號2樓,從底樓小門進去,推開往裡瞧,漆黑黑的一片,狹隘筆直的過道約七八米長,全是泥地,而且永遠是伸手不見五指,走到底右手邊是木梯,往上走五六格再右轉,登幾格就到了二樓,這時有個小窗算是見著亮光了,徑直跨三四步就是那間小屋。這間小屋與隔壁人家間只有一堵低牆隔著,毫無隱私可言,真不知這樣的生活當時是怎樣過來的。屋內家居簡陋,而我翻的最多的就是架櫥(上海話「ga-si」),因為裡面有飯菜。架櫥中間的兩個抽屜有很多文革徽章,還有大量毛主席語錄,當時除了連環畫和動物素描畫冊就屬毛主席語錄手持的時間最多了,可惜搬遷時不知是寶,都扔了。抽屜里還有些傢伙經常派用場的,那便是塊頭不小的幾塊磁石,專門用它們來固定東西,不讓滑掉。原來外婆家的地板是七拼八湊的,經常壞,腳時不時就會踩空掉下去,有一次我妹妹差點整個人掉下去,就留手臂以上卡在那兒,好險啊,那時她才兩歲吧。更有趣的是,整個地面是傾斜的,足有五至十度的斜度,所以屋內櫥是斜的、椅子是斜的、桌子也是斜的,放在桌上的東西要是沒放穩就會順勢掉到地上,地上又是千瘡百孔,順著縫隙直接掉到了樓下,所以那時外婆家老是少東西,都掉人家家裡去了。我仍記得學前住在外婆家的情形,「小喇叭開始廣播啦!」晚上吃飯後的半小時,我都會坐在小收音機旁,聽半小時的少兒故事,然後在暗暗的檯燈下寫字、畫畫,接著看會兒連環畫就入睡了... 當時一半時間睡在自己家裡,一半時間則睡在外婆家,那是因為母親要輪著早中夜班,父親則在公安局經常加班,很少能見著他一面,所以外婆家等於是自己家。外婆因為不識字,沒法教我讀寫,但她卻總是誇我,說我聰明,字寫得好、圖畫得好,像我父親。雖然我在看連環畫或是塗寫時,外婆一直忙碌不停地做家務,但我總覺得她好像就坐在我旁邊正看著我,與我為伴。等到我入睡后,外婆還沒歇著,在很微弱的燈光下拆手套補家用,一做往往到半夜,有時母親中班回家看見外婆還在勞作,會幫著一起做,而早上外婆又是第一個起來。忙碌的還不止這些,外婆還要照料自己弟妹的孩子,得多帶兩三個孩子,管他們吃喝拉撒,加上我,還有我的三個舅舅當時還未婚嫁,整整一大幫人要照應著,不易啊!看見外婆這麼忙碌,幼小的我就想著能幫外婆分擔一些,所以平時外婆幹活的一些細節看在眼裡,一次,我照外婆做飯的流程燒了一頓飯出來,香噴噴的,可自豪啦,卻給外婆一個又大又喜的驚嚇。

前些日子帶兒子去Toysrus買模型玩具,汽車、摩托車、火車等任他擺弄,看著眼前放在書桌上的這些小玩意兒,讓我聯想起自己孩童時的情景... 那時要是有一樣玩具可是當至寶啦,童年時我的玩具很少,除了父母就是外婆給我買了,其中讓我最印象深的就是一個橡皮迷你摩托車,愛不釋手,假裝裝開車,開到瞿溪路、開到新開店、開到城隍廟、開到外灘...,甚至開到浦東,「浦東到啦!阿拉要乘擺渡船啦!」聽到我的喊聲,看見我在擺弄著小摩托車,外婆盡對我說,「涌涌,外婆帶儂到浦東去乘擺渡船好伐?」「好呵好呵!」時至今日,我已經不太記得乘船的情景了,腦子裡能想起的,就是「江邊碼頭」和渾渾的浦江水,以及外婆那天穿的襯衣顏色-和浦江水一樣的袤藍。外婆疼我是出名的,由於她脾氣大,被她帶養的孩子們只要闖禍或不聽話,都被她打罵訓斥過,所以當初父親還擔心自己的兒子別「重蹈覆轍」給訓過頭,然而外婆卻非常「意外」地疼愛她的外孫,未打一下未罵一句,有什麼要求總是盡量滿足我,哪怕自己條件並不寬裕。去公園玩,上電影院看電影,或是走親訪友,外婆都會帶著我。記得有一次,是八月酷暑之際,外婆帶我到城隍廟去玩,又看又逛,又吃又玩,簡直樂翻了天。小吃過後,我跟外婆上了九曲橋看湖底神氣活現的金鯉魚,可我人小,夠不著,外婆的手臂又有傷痛,不能抱起我看。「要是能撐船看就好了!」略感失望之餘,我喃喃地嘀咕道。正在我傻傻地站在那兒發獃時,外婆手上的陽傘不小心滑落到了橋下,「陽傘掉了!陽傘掉了!」外婆和周圍的遊客叫了起來... 沒多久,豫園的工作人員來和外婆說會幫忙打撈陽傘,在外婆的堅持下,他允許我們一同上船,就這樣,我和外婆撐船游城隍廟九曲橋,要知道,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說實話,我到現在仍不敢說外婆是不小心把傘滑落的,還是故意為之,總之那一天那一刻的「待遇」讓我至今難忘。許多生活的點滴,隨著歲月的延長漸漸地淡忘,但當我拾起筆來重新整理時,那些原本模糊的印象變得愈發清晰,涌動不斷,更多的是無法用紙筆來闡述的。我生長在七十年代,小時候生活條件差,什麼都是計劃經濟,布票、糧票、煙票... 樣樣都限量,甚至連取水都要憑木條牌守候,所以有好東西馬上得先購,因此我的很多記憶中都有隨外婆排隊購物的景象-去南車站路指定的糧店買白年糕、凌晨四五點到長江菜場排隊買帶魚、煤餅店裡用竹筐裝煤餅,還有早上醬油店前排隊買醬瓜、腐乳... 可以說,小學前的大多時間都是由外婆帶著,上幼兒園每天都是外婆領著去下午接回去,就連學前報名等也是外婆一手操辦掉的,直至正式上學的第一天。

外婆住院數月,我僅去過一次,當時的我有點驚慌,好像認不出躺在病榻上就是我的外婆,而我妹妹則被外婆的模樣嚇哭了。那段時間,母親和舅舅們輪流陪夜,出院后外婆住在了我們家-瞿溪路一間十二平米的公房裡,屋裡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很擠,有時舅舅們還會來吃晚飯,家裡經常是手忙腳亂,所以連一向寬忍的父親都難免不悅。有一次,晚飯都準備好了,滿滿一桌菜放在圓木桌上,我見了是又餓又樂,沒顧盼到大人出來吃飯,於是手抓了烤夫準備入口,正巧被父親撞著,發著無名火的他喝聲讓我放下,見我沒鬆手,撩起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當時就被怔住了,感覺委屈卻又犟,父親見我還是不鬆手,又是一巴掌... 整整被扇了五下才作罷。舅舅們有些畏懼父親,都不敢勸,外婆更是要人護理,無暇顧及,正在我哭地無比傷心時,阿娘(奶奶)經過,看見我臉上紅紅的手掌印,心疼地把我領走了,在二爸爸家呆了好一會兒,然後直接上阿娘阿爺家過夜了。其實,父親發火併不真正因為人多事雜,更多是受情緒影響。外婆在做了這麼大的腦部手術后,情緒一度極不穩定,加上左半身癱瘓,換成誰都難以承受如此之沉痛,出院后外婆時常大哭大鬧,自己想動又動不了、想做又做不成、想走又走不掉,而且附加心臟病、高血壓、偏頭痛等併發症,那段時間真地折磨著外婆,也折磨著家裡的每一個人。其後的一、兩年,外婆的病況漸漸穩定,脾氣也趨於平和,即使在外太婆去世的時候,外婆儘管非常悲傷但也適度地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讓大家放下了心。

外太婆過世后,外婆住進了麗園路,原本的大院子已經陳舊,屋子裡黑壓壓的,常年開燈,亭子間堆滿了雜物,外婆和她的其它三個弟妹家庭共處一院,彼此間難免糾紛,真難想象這是一個曾經富足的大家庭。外婆住在麗園路的那會兒,我們一家搬進了南車站路的新房子,房子變大了,條件也慢慢改善了,平日里過年過節或是某個周末,我們都會接外公外婆來小住幾日,外公眼睛不好,總是由我攙著,外婆走地慢,拄著拐杖在後面踱著,母親和妹妹陪著......那親情的一幕留在腦海里不再重現。麗園路的那段時光,三個舅舅也都完婚了,可住了沒幾年,趕上拆遷,與此同時西凌家宅也在大面積拆除重建新住宅區,外公外婆暫住到了小舅舅一家位於黃家厥路的新房子與其同住,而等到西凌家宅住宅樓造好后,他們又搬去與大舅舅一家同住,直至九十年代末才完全搬到我們家,而此時我們已住到了吳興路。

外公外婆最喜歡住在我們家了,舒坦、輕鬆,又有的玩-當然是打牌、搓麻將啦!從他們離開西凌家宅起,雖然換住了好幾次,但幾乎一半時間都是在我們家住,過年過節不算,平時放暑假外公外婆也會來住上幾月。從瞿溪路、到南車站路、再到吳興路,一路走來,除了母親的孝心打理,父親的寬仁與善待,也是外公外婆能長時間開開心心住家的原由。難怪外婆一直誇自己的眼力好,找了一個好女婿,徹頭徹腳的好。在一塊兒時,外公話多,家裡好不熱鬧,外婆自手術后,話語並不多,但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平日里沒事就在陽台上賞花澆肥,有些花木是不能注水過多的,但外婆的熱情不減,使勁地澆肥灌水,把些花兒全溺蔫了,害得父親在旁叫苦不迭。外婆雖手腳不便,但特愛動,還喜歡幫忙搞清潔工作,擦擦灰塵、理理物品,拿著個抹布四處轉悠,角角落落只要她夠的著的地方,每天都會過一遍。一次在擦玻璃壁櫥時,不小心把父親去香港時拍的印在瓷具上的照片給碰壞了,因為這個紀念照既獨特又有意義,所以外婆很自責,而且被外公說了一通后,就再沒以前那麼「忙碌」了。靜下來的時間,外婆喜歡「看」報紙,戴上她的老花眼鏡,東瞧西瞅地翻弄著報紙,外公老是笑她字也不識幾個卻像個大學生似的,到底是你在看報紙還是報紙在看你?外婆不買賬,硬給她揪出幾個她認識的字來反譏外公,其實外婆更多的注意力是在看報紙上的圖片,格外的專註。報紙「看」完了,外婆就會獨自玩撲克牌,一種叫「通關」的撲克遊戲。自外婆病癒后,她就經常玩「通關」,靠它試手氣來打發時間,外公在世時兩人還玩「爭上游」,外公去世后,玩「通關」便成了外婆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在車站路的時候,麻將還未很風行,暑假時我和妹妹就會陪外公外婆打「中怪路子」,外公和妹妹搭檔,我則和外婆搭檔,外公因為眼睛不好,牌都要一個一個報給他聽,他再背下每一張牌,外婆則因為只有一隻手能活動,所以打牌時牌都像擺攤頭一樣攤開在桌子上,甚有趣。外公打牌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但結果老是做「墨家」(末家),其實也難為他了,眼睛不好靠記牌真是不容易,外婆的風格是「猛張飛」,打牌從不算計,一有苗頭就沖,最好把手上牌快些消滅光,所以我老是給外婆打掩護,讓她摘頭家。當然半路還會殺出「程咬金」-我妹妹,她打牌聰明,一直要「攔截」外婆,外婆則「硬碰硬」,結果往往是大牌全拼光了,剩下小牌保底,讓我有心「救」她也無力回應。記得一次打牌打的精彩時,門口煤爐上在煮紅燒蹄膀都忘了,等聞到焦味才發覺不對,肉不但沒得吃,連砂鍋都裂底了。我們四個怕被責怪,提議去買個新鍋,肉就說全吃了,可我出去晃了一圈也沒買著砂鍋,最後等母親回來不得不如實招了。搬去吳興路后,我們也大了,除了偶爾陪陪外公外婆,對打牌已無興趣,父母親則學會了打麻將,我和妹妹的位置被父母替代,陪外公外婆改搓麻將了。外婆年紀上去了,打牌的關注力弱了,只是盯著自己的牌在張羅,不看人家出牌,結果老是「出沖」,要麼就做「相公」,這樣非但「破財」,還要被「情緒激動」的外公罵,可外婆照舊我行我素,仍津津此道,樂在其中。

都說打牌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此話確實不假。外婆性格衝動,爽快,想法少,做事一概往前沖沖沖,幾乎沒有防備之心。不管從她的人生際遇,還是打牌風格,都能印證她的特點。還有她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堅強,盡其所能不給別人添麻煩,再大的身體病痛,外婆都不會吱一聲,咬著牙挺著,頂多對外公或是母親說一聲,我痛得吃不消了。其實自那次大手術后,外婆身上的疾病很多,傷痛也厲害,但我未見過她抱怨或是異常痛楚的表現,所有一切外婆都自己忍著、承受著。外婆腦部手術時醫生曾對她的子女說隨時準備後事,成功幾率不高,但外婆硬從鬼門關闖了過去;手術后醫生說這麼大個手術過後會有很多嚴重的併發症,壽命不會很長,可外婆硬是將自己的陽壽增至耄耋;即使外婆手術后挺了過來,大家依舊擔心半身不遂的她可能長期與床椅為伴,但外婆硬是憑著堅強的毅力,長期鍛煉,戒掉了香煙,沒讓高血壓、糖尿病複發,不僅起居自立,而且大多的個人生活常規都能自己完成,盡其所能不給子女添麻煩。而平時叫的最多的、也是最能依靠的,便是眼睛已失明的外公,「老頭子!老頭子!」只有在自己無能為力時,外婆才會呼喚著外公,平日里時常為打牌吵吵鬧鬧的兩個老人就像是彼此的玩伴,玩牌時頂真的「對手」,生活上彼此相扶的老伴,直至外公去世,外婆依舊默默地在空閑時翻著紙牌,只是對面已少了喋喋不休的「老頭子」。外婆很堅韌,外公的離去對外婆而言是最不能承受的悲痛,但她平靜得讓我們出奇,她期望外公一路走好,一切聚散當是一種生命輪迴,坦然以對,甚至說勸悲傷過度的母親。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當年那次大手術后,外婆如重生的平和、寧靜的心態,按父親說,你們的外婆簡直變了一個人,現在整個像個活菩薩-和藹慈祥、與世無爭,老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

零七年秋,當我聽到外婆辭世的消息后,我哭了。我從未有如此的傷心給與先前而逝的祖父母、外公,我的心像被什麼物體深深地悶擊,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平復,腦子時刻閃著外婆的影像,尤其是她穿著厚厚棉衣緩緩轉身後的背影。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麼流露出這麼大的悲情,儘管外婆的去世已漸漸遠去,但一種思念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口,牢牢地紮根在那兒,揮之不去。每次思潮來時,腦海里的紀錄片斷斷續續地放著...... 外公外婆打牌時像孩童般吵鬧的情形,外婆只有在和外公玩牌時才會有的-偷牌、看牌的「賴殼皮」;外婆和著父親和妹妹一塊兒捉弄外公,在旁幸災樂禍地笑著合不攏嘴;外公為外婆準備好了熱毛巾,叫著「老太婆、老太婆」,而耳聾的外婆並未聽見,依舊全神貫注地在「通關」,害得眼障的外公四處兜尋;外婆聚精會神地欣賞著越劇,和在一邊專註聽蘇州評彈的外公如同兩個小劇院各佔屋內一隅,除了打麻將,沒什麼能讓他們「感動」;麻將大戰後,外公外婆各自清理自個兒的「戰利成果」,然後外婆小心翼翼地把錢袋壓在枕頭下,就像放在百寶箱里那樣舒心;妹妹小時候吃飯慢,外公外婆想出招誰吃的快依順序獲「金、銀、銅、鐵牌」,等媽媽回來還要公布「成績」;上班以前每次過年,外婆儘管沒收入,卻總是出手大方地給我們壓歲錢,還要和外公分開給,「外公是外公的,這是外婆的!」......

外婆走了,我沒有能為她送行。我的心裡惦記著太多的親情--逝去的、挽留的、眼下的、將來的,逝去的已不能召喚,唯有留在心底翻閱、留在夢中溫習,當自己的角色慢慢更新並開始顛倒時,心裡的空間也越變越大了,直到有一刻把它全部裝滿。

「外婆...」 「外婆...」

「噯!阿拉涌涌最親,一直叫我,讓我覺得自家還勒嗨......」

                         2010-03-12  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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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

回復 bluedreamhd 2012-10-4 07:47
寫的很生動,好文。
回復 嘻哈:) 2012-10-4 09:27
筆下生花 。很不錯的一段家史。
回復 tea2011 2012-10-4 10:32
真情好文,祖孫情深,理解~~
回復 shipebble 2012-10-5 06:56
我也是在上海生,上海長,你的文章很真切,很親切。
回復 劉小雨 2012-10-5 21:36
慢慢讀來很感動~~~
回復 超越2010 2012-11-19 03:20
   我總認為有外婆的孩子是最幸運的孩子,可惜我八個月大時外婆就去世了。你的外婆真好,非常讓人喜歡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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