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風沙慢慢大了起來,空中飛舞的細密黃沙讓前方道路變得模糊不清。不時有開著大燈的卡車突然出現,拉著貨物緩緩駛過。

這是穿越中國西北部1,700英里旅程的第三天。我開著一輛小車,窗外是呼嘯的沙暴,似乎要把蜿蜒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狹窄瀝青道路整個淹沒。
自20世紀50年代美國州際高速公路崛起后,開車旅行就成為美國人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數以百萬計握著汽車方向盤的美國人或多或少地改變了美國的生活方式──汽車旅館、快餐店應運而生;人們生活的範圍擴大至了城市以外更遠的地區;還有就是隨之而來的空氣污染。
現在,中國也在開始自己的轉變。2006年,中國市場的轎車銷量超過420萬輛,大量新司機駕車在開闊的道路上享受自由馳騁的樂趣、探索中國廣袤的大地。
汽車俱樂部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駕車者在熱門博客上記載他們的旅行見聞,旅行指南增加了路況和加油站的信息,中國本土和國際汽車旅館連鎖店迅速擴張。麥當勞公司(McDonald's Corp.)稱,其在中國新近建造的快餐店一半以上有「得來速」窗口。
在旅途中,我駕駛的是一輛中國新近生產的緊湊型轎車:奇瑞A1。美國汽車製造巨頭克萊斯勒公司(Chrysler)計劃明年內在全球開始銷售這款汽車。我的計劃是:駕駛中國最新的一款出口型汽車,馳騁在中國最古老的出口路線上。(奇瑞A1測評)
幾千年來,「絲綢之路」是聯繫東西方世界的大動脈。駱駝載滿絲綢、麝香和其它商品,行走在從中國經中亞到中東和歐洲長達5,000英里的道路上,其中最危險的一段就在這裡──中國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整個商隊都可能葬身於兇猛的沙暴之中。在當地語言中,塔克拉瑪乾的大致意思是:「進去了就出不來」。
在現代版的絲綢之路──315國道上,拖拉機將中國產的摩托車和其它消費品運往巴基斯坦等鄰近國家,以換回中國蓬勃發展的東部城市所急需的石油。
我很幸運旅途中遭遇的那場沙暴及時消散,讓我看到了一個長滿金黃色向日葵的綠洲。為期一周的旅途中,我和三位同伴曾在驚心動魄的山崖小道上行駛,也曾被堵在一群駱駝商隊的後頭動彈不得,還在路邊吃晚飯時與一群妓女和工人聊過天。在一個綠洲小鎮,我們差點撞到幾隻離群后在路上亂走的綿羊。
雖然身邊有詳細的地圖,但找路有時仍具挑戰性。在上海、北京和大多數東部城市,路標上既有中文也有英文;而在偏遠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大部分居民是維吾爾族人,說一種與漢語沒什麼關係的突厥語系語言。在這裡,街上的路標以中文和維吾爾語標出,沒有英文。
我們從北京以西約2300英里的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啟程。新疆與蒙古、俄羅斯、哈薩克、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接壤,面積是美國加州的四倍。這裡多樣化的地貌引人入勝,既有沙漠禁地,也有高聳入雲的山脈,還有令人驚奇的天藍色淡水湖。
在我們花了《華爾街日報》相當於7,000美元的人民幣買下那輛轎車后,奇瑞專賣店幫我們在省交警中隊辦理了臨時車牌照。然後,我們開車向西南方向駛去,一路經過天山山脈,奔向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北部邊緣。

我們等夜幕降臨才駛入沙漠腹地,以避開夏日的炎炎烈日,白天的路面溫度可達165度,會造成輪胎爆裂。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心發現石油后,政府修建了一條300英里長的高速公路,把油井和外部世界聯繫起來。我原以為這條路平坦筆直,但隨著夜色漸漸濃重,道路開始大角度拐彎,忽高忽低,起伏不定。這條雙車道高速公路沒有路燈,而且會車時司機沒有把大燈換成小燈的習慣。
在沙漠里開了約200英里后,沙丘邊緣映出粉紅的光線。爬上一個高坡,我們看見一小片休息區,有餐館、色情小旅店、卡拉OK歌廳、電子遊戲賭博房和一個加油站,它們都是在油田建成后應運而生的。卡車司機與身穿紅色工作服和黑色靴子的油田工人在紅燈映照的商店門口和妓女們一起喝酒。
「如果沒有油田,我們也不會來這兒。石油工人很有錢,但在沙漠沒地方消費。」雷明建(Lei Mingjian)說道。他從中國西南部的四川來到這裡,開了一家小餐館,我們在他店裡品嘗了熱辣的四川菜肴。
很多妓女說她們也來自四川。「我一開始不喜歡這裡,」一個身穿弔帶上衣黑色短裙和高跟鞋的女子說,她幾個月前來到了塔中油田附近的這片沙漠。「但慢慢就習慣了。」
我們黎明前來到沙漠的南部邊緣,在一家小旅店睡了幾個小時。旅店裡沒有電梯,但在浴室的浴巾上大大方方地擺著一盒避孕套。經過短暫休息,我們繼續向西。
和闐古城曾經是一個獨立的佛教王國,在公元1000年左右轉為信奉伊斯蘭教。在維吾爾語中,和闐叫做Hotan,以美麗的毛毯和玉石著稱。我們駛過一些栽有白楊樹和葡萄樹的村莊和綠洲小鎮,這裡的農民種植棉花、小麥、玉米和向日葵。土磚砌成的房子建在有樹蔭的院子里,木門雕有精巧的紋飾。
一路上有不少清真寺和小集市,我們經常得減慢速度,在賣瓜的攤位之間穿梭,躲避拉著磚塊、西紅柿和乾草的驢車。

中國的中央政府嚴格限制新疆人的宗教活動,害怕伊斯蘭教信仰和分裂主義之間存在聯繫。人權組織稱,政府公務員和學生禁止去清真寺禮拜,伊斯蘭教的阿訇被迫參加政府組織的再教育活動,他們的佈道也經常受到監控。
然而,不少中國人被穆斯林維吾爾人的精神世界和傳統生活方式所吸引。「在這裡,你能看到伊斯蘭教無處不在的影響力。」33歲的雕刻家和教授余默(Yu Mo,音譯)說,「很多中國東部的年輕人,比如我的學生,他們沒有任何信仰──除了全球化。」
余默擔心,即使在新疆這個中國最落後的省份之一,傳統的生活方式也將難以持續下去。「我想在它消失之前感受一下。」余默說道。他一個人開著一輛日產皮卡,從上海南邊的家鄉長途跋涉2500多英里來到這裡。
有些遊客則是來冒險的。39歲的劉文峰(Liu Wenfeng,音譯)在中國南部城市廣州有家信息技術服務公司。2007年8月,他租了一輛越野車,與妻子和9歲的女兒在新疆開始了自駕旅遊。
劉文峰十幾年前隨一個國營旅行社安排的旅遊團來過新疆。現在,他說「路面狀況好多了,甚至連地圖也有改進。」長期以來,中國出於國家安全的考慮一直限制精細地圖的繪製。「總有一天中國會像西方一樣,人們開著車四處旅遊,」 劉文峰說道。
傑克•克魯亞克(Jack Kerouac)的名著《在路上》(On the Road)問世五十年後,中國也開始形成自己的旅途文化。2007年1月,一本描述五年來駕車環遊中國各地的書《即將遠行》(Go the Distance Now)出版發行。作者劉一霖寫道:「自己開車,就彷彿鳥兒用自己的翅膀飛翔。」汽車能讓人過上一種「健康、自由、快樂」的生活。
目前,自駕游還是少數人的特權,至少那種開車一個月的新疆之旅是這樣。汽油並不便宜,新疆的油價每加侖在2.18美元到2.26美元之間;而且大多數人沒有那麼長的假期來做長途自駕游。
過去五年來,中國普通道路和高速公路的總長度翻了一番多。國有石油公司到處興建新的加油站,但其它沿路設施,如清潔的廁所等,依然寥寥無幾。在一個中石油(PetroChina)的加油站,廁所只有三個蹲位,蒼蠅到處亂飛。
湧入中國新修道路的駕車者還造成道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數的激增。在新疆,交通死亡人數是全國平均水平的三倍多,交警們說,這部分是因為有不少無證駕駛者。沙漠高速公路的路邊豎著一塊牌子:「切勿煩躁,小心開車。」
我們把車開出和田市,來到白玉江(Yurungkash River)的懸崖邊,這裡是中國最著名的和田玉的原產地。開過幾個高低起伏的鵝卵石和沙石山丘后,我們來到一個雜亂的露天玉石礦。
輪胎直徑超過六英尺的黃色大型挖掘機在一個個泥濘的大坑邊緣挖掘泥土,讓深處的砂礫層暴露出來,然後成群拿著鋤頭的維吾爾礦工在翻出的土壤中細心尋找玉石。
礦工們住在土坑附近的帳篷里,很多都是年僅十幾歲希望一夜暴富的年輕人。如果他們幸運地找到玉石,就能從礦主那裡得到一筆錢,然後礦主再把玉石賣給和田的玉石市場。

從這裡出發,我們駛離主路,最終徹底地迷了路。在一個小鎮緩緩前行時,我們突然被洶湧的人群淹沒,那是男人和年輕男孩剛剛結束在清真寺的晚間禮拜。
三十分鐘后,我們重獲自由,但隨後幾小時不幸消磨在迷途之中,在往來交錯的灌溉渠、搖搖欲墜的小橋和泥濘的鄉間小道上逡巡,最終來到一個古老墓地的遺址。這裡是當地人的聖地,有七座年代不明的墓堆,四周點綴著祈禱用的旗幟和羊皮。
在旅途的第六天,我們來到中國最西部的城市喀什。在這裡,維吾爾文化和現代中國文化做到了和諧相處。在城市中心廣場的一側,是該市主要的清真寺,建於1442年;而在另一側,則是一個購物商城。
購物商城的外觀是伊斯蘭式的,開發商推倒清真寺對面的大量民宅和小商店,建起了這個購物商城。我們來的當天,廣場上一個巨大的電視屏幕正在播放關於一家中國紡織廠的紀錄片,隨後是根據中國佛教題材故事改編的電視劇「西遊記」。
在清真寺後面的狹窄街道上,有政府張貼的宣傳口號,警告人們不要支持伊斯蘭解放黨(Islamic Liberation Party),該組織倡導建立一個橫跨整個中亞的伊斯蘭國家。這些宣傳在喀什郊外的農村地區更為常見。「打擊伊斯蘭解放黨,給村莊帶來平安。」一條宣傳口號這樣寫道。
中國試圖用經濟發展來贏得人心,一定程度上說,這種做法卓有成效。
「作為中國公民,我們很高興,因為中國的經濟有很大發展。」住在喀什郊外一個村莊的67歲農民吉里里•阿布里米特(Gilili Abulimit)說道。政府為他新建的房子支付了一半的費用,還花錢鋪了一條村莊通往外界的公路,使他更容易把莊稼運往集市賣掉。他家裡甚至還有自來水。

其他人則更矛盾一些。有個20多歲的農民幾乎不會說漢語,他說想讓兒子學漢語,這樣能有個更好的未來。不過,這個農民家中的鐘設置的是當地時間而非標準的北京時間(中國只有一個時區);卧室里掛著的唯一裝飾物是一幅巴基斯坦建築物的照片。在中國,漢族佔主體的東部沿海地區和邊遠的西部地區在經濟發展上存在不平衡,這使這位農民頗有怨言:「東部城市的生活水平要好得多,這裡不太好。」
當我們正準備離開喀什踏上歸途,一輛配著不合尺寸輪胎的越野車歪歪扭扭地駛進我們旅店的停車場,那家旅店原來是英國領事館。駕車者戴金浩(Dai Jinhao,音譯)是一個來自中國東部山東省的遊客,他說自己剛從西藏開車過來,一路上輪胎跑得千瘡百孔,用光了備胎,最後只好向別的司機借了個輪胎。
47歲的戴金浩是個計算機系統管理員,他一路跋山涉水,駛過新疆酷熱的沙漠和西藏顛簸的山路。「我們中途一度想放棄,」 戴金浩說,但他和朋友最終完成了為期一個月的環遊中國西部省份之旅。
「對很多四五十歲的人來說,生活就是早上出去上班,晚上回家睡覺,無法逃脫日復一日的枯燥循環。」 戴金浩說,「我喜歡出來旅行的自由感覺。」他表示,明年還要騎摩托車從阿根廷一路去委內瑞拉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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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tlantician 於 2007-9-3 22:24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