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國同事

    Loretta辭工了，沖著她美好的未來去了。

    我到這家公司上班第一天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一個高高的黑人女子，頭髮永遠是爆炸式的紛亂，但絕對是經過精心打理的！單就那些數不過來的小辮和不同的扎法就夠你驚嘆一陣子！看不出她已年過半百，並且是四個孩子的祖母，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她在我們公司負責前台接待，無論誰，進出公司必由她目測一番！

    她禮貌而有距離感地審視著我，核對著她面前這個亞洲小女人，說：「你就是JANE？日本人還是韓國人？電話里聽上去你應該是個英國人！請去經理辦公室，她在等你。」迎著她很職業但也很無神的目光，我對她說：「很高興見到你Loretta，謝謝你沒把我從亞洲趕出去！我是地道的中國人，北京的那個中國，真的中國！」說完話我也給了她一個職業化習慣性的微笑，徑直走進經理辦公室。   

    從經理辦公室出來，我立即完全進入工作狀態，電話不停，這些電話都是由Loretta轉來的，下班時，她路過我的辦公室，對我說：「你的電話太多，累死我了！」我心裡想，接幾個電話就這樣了？立即將我心中對黑人的不滿具體化，我們就在這種彼此心有節蒂的始初狀態下開始共事。 

    對黑人兄弟姐妹一開始我並無惡感，小時候我們還曾立下雄偉誓言要解放世界上受苦受難的黑人同志，那時並不知道美國的黑人弟兄比我們的生活好多了，尤其到美國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們比華人更抱團、更頑固地保持自己特有的文化，在爭取種族平等的過程中不懈地努力著。他們中不乏體育明星，似乎上帝造人時就多給了他們這方面的才能。儘管政界也有少數黑人明星，但相對而言，大多數美國黑人仍處於社會的底層，這個底層不僅僅指物質上的，包括教育、就業和生活環境。政府在幫助黑人生活和就業方面作了大量的工作。在美國凡有政府機構的地區黑人就業率就比較高，有賴於政府的幫助，有些黑人反倒事事靠政府救濟，消磨了自我奮鬥的美國精神，天天無所事事。他們有的吸毒，有的結幫搭夥，常有團伙火拚，更經常的是街頭打劫，剛到美國時朋友告誡我千萬別單獨進入黑人區，夜間絕對不行，如果非得去身上一定要帶上二十美元現金以備劫匪。我對他們的警告言聽計從，從未有絲毫大意，加上我的生活圈與他們沒有交錯點，儘管在美國生活多年，我從未真正進入那個黑圈子。

    是Loretta將我帶進了這個黑圈子。她先後三次結婚，后兩次婚姻帶給她五個子女，除了女兒出嫁外，其他四個成年的兒子依然寄居在她的屋檐下！這使得我萬分驚奇，要知道這可是在美國啊！不是都說美國孩子一到十八就出門獨立，怎麼也有這樣的？！原來除了中國人，也不乏嬌慣子女、任子女卡油的美國人！

    我和Loretta有共同的愛好，就是對吃的講究，也是這一共同愛好使我們日後成了朋友。發現彼此這一共同愛好竟起因於我與她的一場爭執。和其它美國公司一樣，我們公司也備有員工廚房，同事們大都自備午餐。利用午餐小聚大家可以看看電視，聊聊天暫時忘掉工作的緊張。

    那天午餐時，電視上正在播放有關美國黑人流行歌星邁克爾傑克遜虐童猥褻兒童案的新聞。同事們七嘴八舌地發表議論，當我被問及對此的看法時，我說我不喜歡現在的邁克爾，更喜歡以前還是黑人的他，更何況他現在幾乎沒有什麼新的作品。說完這番話，我立刻感到了Loretta射向我敵意的目光，她是我們部門唯一的黑人員工，那目光不像是她射向我的，倒更像是來自邁克爾本人的！她馬上開口對大家說：「你們最近誰看了傑克陳（成龍）的電影，他真是個小丑，總忙來忙去的，讓人看著眼暈！」作為在場唯一的中國人，我不得不對她明顯的種族挑釁給以回擊，儘管成龍不是我最欣賞的男影星，我還是反唇相譏道：「我看了，傑克是我最喜歡的男影星，他根本不是你說的小丑，如果是的話也是不改變自己膚色、尊重自己祖先的小丑。況且他不會丑到改變自己的膚色，使自己不男不女，不黑不白！」我的話音一落，四下出奇的安靜，我目光直視Loretta，在同事們緊張的關注下準備迎接她進一步的挑戰。結果她話題一轉說：「我今天做了烤奶油茄子，誰想來一口？」巧的是那天我帶的也是茄子，是尖椒炒茄子。我也說道「有敢吃辣的嗎？我的是墨西哥尖椒炒茄子！」伴隨著濃重的火藥味，我們倆分別向大家發出了邀請，與其說是邀請，更像是命令。大家分別品嘗了我們不同風味的茄子。沒想到她吃了我的茄子后說：「這個很特別，都放了些什麼調料，一定是東方特殊調料，我喜歡，太好吃了！」說完竟轉向我，笑著說：「能給我這個茄子的方子嗎？我太喜歡了，看出來了你也喜歡辣！」我這廂還是一副隨時迎戰的樣子，她那邊沒事了，但我還不依不饒地說：「傑克和茄子我都喜歡，你呢？」她大笑道：「能天天誇獎你廚藝的人是我，還管什麼邁克爾和傑克幹什麼？說真的什麼東西都必須保持原味，人也一樣！」看著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也忍俊不止。

    從此只要我們在廚房共進午餐都會進行一番友好交談，她以往的生活經歷，她的家長里短，與子女鄰里的關係，工作和情感上的困難都同我說。尤其說道她那四個賴在家中的兒子更是不堪其重。我是她忠實的聽眾，通過了解我才知道她以前的經歷，改變了當初對她的印象。她其實很能幹，做過各種工作，現在靠自己養活一大家子，下了班還要做一大堆家務，她說她真正的工作下班后才開始，人過了五十還在拚。她其實很佩服中國人，羨慕中國人上好學校，住好房子。我告訴她中國人學業和物質上的成功靠的是我們的勤奮。有一段時間我工作很忙需要加班，她主動向經理提出要同我一起加班。我加班是不得已，而她是為生活所迫。在周六周日加班時，只要我一個人忙得過來，都會讓她提早回家，但仍算她加班一天，反正公司每年募捐的錢也不少，全當近水樓台先得月，救濟黑人姐妹了。

     當我得知她以前曾經做過餐飲外銷工作后，我便鼓勵她自己開一家餐飲外銷店。聽完我的建議后她瞪大眼睛看著我說：「就我，能行嗎？」我說：「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你的手藝絕對行！這樣一來你的四個兒子也就有事做了，你也不用請人了！你也都五十了，再不拚就真的沒機會了。」

    過了些日子，她興高彩烈地來到我的辦公室說：「JANE，我最近向主祈禱，他聽到了我的呼喚，同意了你給我的建議，我要自己經營餐飲外銷店了，我今天是來辭工的！我想讓你第一個知道我的這個決定。」眼前的Loretta完全變了個人，她那爆炸頭仍然紛亂著，但人卻充滿自信，兩眼放光，我熱烈地擁抱了她，給了她我最好的祝福，對她說：「開業別忘了請我！」臨別時她再次來到我的辦公室說：「我在這最大的收穫就是有了你這個朋友。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對她說：「我也一樣，祝你好運。」她走了，充滿自信地離開了。

    之後再沒有她的消息。聖誕節時，我的辦公桌上有一個精緻的小禮包，打開來是幾個非常精緻美味的點心，精美的包裝紙上印的是Loretta餐飲外銷店。落款是：「你的朋友，愛你的Loret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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