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僅以此隨筆小文進獻吾師。
那一日,吾問吾師:「誰為千古第一文人?」 所謂問,其實不過要尋一個確證而已。果然,吾師笑曰:「公認是蘇東坡。」
蘇東坡。簡簡單單三個字,在浩浩文山中如奇峰突起,雄視上下五千年。
料想世人聞先生之名,多從那一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古往今來,問月者何其之多!但即便是以太白的風采,也只能忙裡偷閒,停杯問之。先生那份當風把酒的瀟洒,唯一人也!無怪人云,中秋詞自先生《水調歌頭》出,余詞盡廢矣。抬頭看,那一輪皎皎白玉盤,千載之下,依然映照出先生把酒的風姿。那月中仙子,玉足輕垂,長袖飄舉,依舊在為君歌,為君舞。
只是,現實中的先生,果如此瀟洒乎?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那時小人弄權,烏台案發,先生九死一生逃得性命,方出詔獄, 又入謫途。征程漫漫,待來年陌上花開時,只見蝴蝶紛飛,卻不知先生何日歸來?奇的是,多少不平,多少委屈,到了先生這裡,只是淡淡一句「月明多被雲妨」。任是身不由己,任是四處漂泊,那艱難的羈旅,卻成了先生筆下西子湖畔的淡妝濃抹總相宜』,成了赤壁夜遊的『大江東去』。 經歷這些磨難,反倒讓先生洗盡了俗世的鉛華,多了超凡的領悟。沒了「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多了「揀盡寒枝不肯棲」 的倔強,指望著「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若不是這份領悟,又怎能成就天下第三行書的那份矛盾的洒脫?世人儘力要模仿先生的筆法,先生卻搖頭一笑「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只能感嘆,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給這世上留下傳奇。問君何能爾?先生微笑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然而,先生果然心安嗎?但凡才高者,誰能脫得了一個情字?這世間,多情人往往亦是薄情人,而無情人往往反是用情至深之人。否則,既知天涯何處無芳草,又何必埋怨多情卻被無情惱呢?正要請教,見先生抖擻精神,又道」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後學迷惘,敢問先生,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先生驀然回身,良久,黯然吐出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一霎間漫天哀思橫空而來,多少不言之痛,頓時感同身受。有情無情,昭然若揭。
先生內心到底如何,誰又知道?後學只能徒然仰望,透過歷史的雲煙,隱隱窺見先生一點浩然的風姿。
只盼著夜來幽夢,也會一會先生。料想夢中的先生,必定是這般模樣:
染眼峰千座,香衣花萬朵。
花間飲者誰?明月清風我。
白鶴鬢邊飛,青猿足下過。
醒揮翰墨歌,醉伴流雲卧。
高處只清寒,友朋能幾個?
漫天山水音,留待鍾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