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出機場的那一霎那,就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惶惑與不安。
人哪,真是活寶。剛才還在海的那一邊呢。
回來,多少有些被綁架的感覺;我是說幾乎所有的行程。
終於有了些自己的時間。本不打算上街的。如同因為暈車而不願坐車,因為暈船而不想乘船的人一樣,我暈人。
但此刻卻真真切切地行走在這半分熟悉半分陌生的街道上;人群像泥石流似的涌動著。我不知所措,惶惶惑惑地隨波而流;有些暈,周圍那一張張臉,一排排商店,還有那些廣告牌,霓虹燈,所有的——都詭秘地發出那種黃中泛綠的夢裡的顏色。嘈雜的聲音們被髒兮兮空氣攪拌成一片模糊再被灌進我的耳朵。於是只看見四周各式各樣的面孔上的嘴在機械式地動著,卻沒有與其同步的語音信號過來,像無聲電影那樣。

胡思亂想著,突然想到了宮崎駿的動畫片《千與千尋》,對!我周圍這些涌動著的活物一定都是些鬼怪,只不過套著人面罷了;街道兩邊的店鋪當然也是鬼店了。遠處那「同盛祥」的招牌自然也是圈套,我如果進去吃了那羊肉泡,必會像千尋的父母一樣,立馬變成一頭豬。

似醒非醒似夢非夢漫無目的地飄著,等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坐在一間店堂里;桌上一隻純白的碗,裡面放著兩個餅,餅的正中烙著「同盛祥」三個字。糟了!這分明是中了鬼招。
離我不遠的的柱子旁邊放著一個檯子,上面整齊地摞著許多餅和白碗。穿著白衣的女鬼機械般地把餅往碗里放。
我對面坐著兩位恐怕也是中了招的,一位老者和一位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看上去極有教養;似乎他們全然不知自己的境遇。我看得真真切切,趁分燒餅的白衣女鬼離開檯子的短暫時間,那中年男子飛一般奔向摞著餅的檯子,迅速抓起兩個餅返回座位,遞給老者一個。我心想:好可憐啊,就要成鬼的盤中餐了,卻還忘不了佔小便宜。
我把餅掰得很小,像玉米豆那麼大。和我在同一張桌子的女人對她男人說我,怎麼掰那麼小呢。是四川口音。他們掰得有核桃那麼大。起初看到他們很粗魯的樣子,一直沒想搭腔。後來我問:「來旅遊的?」,說是送兒子上學的,又告訴了我大學名;極有名的學校。兒子看上去很聰明的樣子,也是說著四川話。
一家三口很快就掰完了餅。父親扯著嗓子喊:「服務員,湯呢!」,白衣女鬼好像沒聽懂,也沒理會。我問:「要湯幹什麼?」,他說:「泡饃啊」。敢情他們是第一次吃羊肉泡。我告訴他,雖說叫羊肉泡,但卻不是用湯泡,而是要煮的。
叫來服務員,「掰這麼大,能吃嗎?」那白衣女鬼說,然後又指著我的碗說道:「你瞧瞧人家是怎麼掰的。」;男的斜著眼看著女鬼回答說:「你不會多煮一會兒!」不肯再往小掰。那白衣女鬼愛理不理地嘟囔道:「三位,60元」。收完錢,無奈地端走了三隻碗。
不久,三碗煮好的羊肉泡端了上來,一家三人幾口就吃完,然後匆匆離去。我一直看著他們的臉,可是並沒有變成豬頭。莫非也是鬼?
後來服務員又端三碗湯上來,問我:「人呢?」,我說:「走了」。
我終於掰完了我的餅,交了錢,煮了,吃了,喝了湯。歇了會兒,然後去廁所;廁所很乾凈,我急忙看鏡子,也沒變成豬頭。
出了「同盛祥」,外面依然人頭滾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