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不少網友給我留言,希望我談談對日本男孩在深圳遇害事情的看法。我很苦惱,不知道從何談起。
從蘇州到深圳,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連續發生了兩起針對日本人學童的傷害事件,這是偶發的單體事件,但是,又似乎讓人感覺到某一種的關聯。
當一個人決定去殺人,而不是選擇自己去跳樓的時候,他的腦子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怎麼做,選擇什麼時機,才能造成對社會甚至對國家的最大傷害。拿日本孩子為攻擊對象,一方面可以造成國際轟動效應,另一方面,可以獲得一些「愛國粉」的支持。
我相信,沒有人鼓動他們這樣去做,但是,他們又是那麼絕情地向幼小的孩子,伸出了罪惡之手。
蘇州市有關方面至今沒有公布襲擊日本學童和護車阿姨胡友平的兇手的身份與犯罪動機。深圳市則通過《深圳特區報》,透露了襲擊日本學童的嫌疑犯的犯罪歷,但是,也沒有公布其為何殺人的動機。
也許,這個動機很難公布,或者不適宜公布。但是,如果這兩名殺人嫌疑犯只是把自己的苦難生活歸罪於日本當年的對華侵略戰爭,並因此滿懷仇恨,這是一種人性的扭曲,因為80多年前的那一場日本侵華歷史很罪惡,與當今自己不幸的生活,是沒啥直接關聯。
讓敵人的子孫來承擔其祖輩的罪孽,這一種「歷史性連坐」的思維是不可取的,歷史需要和解,而不是延續仇恨,那會沒完沒了。
1972年,上任沒幾天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衝破重重阻力飛來北京,與中國領導人簽署了「恢復兩國邦交正常化」聲明,在歷史問題上,兩國實現了和解,並喊出了「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心愿。但是,過去50余年,兩國民意又回到了勢不兩立的局面,而且從「動口」發展到了「動手」。
我看到過一張照片,是宇宙探測衛星從遙遠的火星上拍攝的,容載60多億人口的地球,就是那麼一個極為渺小的亮點。但是,就在這麼一個渺小的星球上,人們不斷地發動著戰爭、發生著擄掠搶殺,為了一件小事,為了一種情緒,打得頭破血流。外星人看不懂,最終連我們地球人自己,也越來越看不懂。
二十一世紀,要成為亞洲的世紀,中日兩國必須聯手,團結起來,一同引領世界,而不是非得爭個「你上我下,還是我上你下」。
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不能忘,世界列強蹂躪我們的歷史也不能忘,但是,我們能夠與世界其他侵略過我們的國家實現了和解,為什麼就不能與日本這一鄰居尋求和解呢?
歷史問題,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情感問題。引導得好,鄰居變親戚。引導得不好,鄰居變仇敵。
這其中,媒體的立場與作用非常重要。
昨天在日本的網路上,看到好幾條日本民粹主義者的叫囂:「我們也殺幾個中國孩子試試」。我想,看到這些話語的在日中國人父母,都會擔心自己孩子的人身安全。
只有和解,才有和平。只有和解,才有合作。雖然這需要幾代人的努力,但是不從現在做起,一旦仇恨的種子發芽長大,那後果會非常恐怖,而且很可能會出現反噬。
看到遇害的日本男孩的父親寫的文章,他說,我們不會憎恨中國,也不會憎恨日本,我們都將這兩個國家視為自己的國家。我不希望由極少數持扭曲思想的卑劣之人的罪行,來破壞兩國的關係。我唯一的願望就是,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我想對兒子航平表示感謝,感謝他讓我們成為父母,感謝他在我們身邊度過了10年8個月又7天的時光。我們將會繼續堅強地生活下去,為他,繼續走完他未完成的路。
如果,男孩能以他10歲的短暫生命,喚起中日兩國民眾和解的情緒,那麼,他就是一名天使。
在中國大地上,有11所日本人學校,目前還有3300余名日本人孩子在那裡上學。這些孩子都是因為父母到中國工作,為了一家人的團聚,為了不讓自己成為「留守兒童」,而陪伴父母來到中國生活學習,他們來中國,不是為了出國留學。如果這幾年在中國的生活,能讓這些孩子愛上中國,並以自己在中國度過童年少年時代而自豪,他們必將是未來促進中日友好合作的最佳種子。因此,我們需要給他們多一點友善、多一點愛護、多一點和平的環境,而不是讓他們在我們中國心生不安甚至恐懼。要讓他們成為和平的天使,而不是未來的敵人。
昨天,中日兩國政府同步宣布,雙方已經就解決福島核廢水問題,達成共識:日本同意中國單獨派調查組直接到福島第一核電站取樣分析,中國將根據科學依據逐步取消對日本水產品進口的限制。
許多事,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真誠協商,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希望這是一縷曙光,能夠讓我們看到兩國和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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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蛇口10歲男孩的父親小山純平先生的一封信: XX先生、YY先生
感謝您昨日一直陪伴到很晚。
關於領事館和公司的評論,您可以自行決定。但我還是希望您能了解我的心情,因此寫下了這封信。或許更多是為了整理我的情緒,可能有些地方寫得不夠好,還請見諒。是否轉發、以及轉發給誰,都請您自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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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平非常喜歡昆蟲和爬行動物,是個擁有獨特眼力,能發現任何小生物的孩子。他擁有比任何人都更為溫柔的心靈。從小就喜歡畫畫,是一個對語言很有天賦的孩子,能夠流利地使用日語和中文。
他一直對隨我前往深圳的安排感到猶豫不決。由於偏食,他一開始很難適應當地的飲食,但最近,他喜歡上了越來越多的中國食物,並且迷上了剛剛開始的籃球運動。
他如此突然地離開了我們,我完全沒有料到。現在,我的內心充滿了困惑和無盡的悲痛。我再也無法看到他如何成長,如何成為大人。無法保護他,這將成為我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悔恨。
航平既是日本人,也是中國人。他的母親是中國人,曾在日本生活了近十年;他的父親是一個已經在中國度過了將近一半人生的日本人。航平本人三歲前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中國妻子的家中度過的。無論外界如何報道,他擁有日本和中國兩國根源的事實不會改變。
我們不會憎恨中國,同樣,我們也不會憎恨日本。無論國籍為何,我們都將這兩個國家視為自己的國家。儘管風俗和文化存在差異,但我們比誰都清楚,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因此,我不希望由極少數持扭曲思想的卑劣之人的罪行,來破壞兩國的關係。我唯一的願望就是,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航平曾經有一次對我說:「將來想成為像爸爸一樣的人。」或許這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但作為父親,這句話讓我無比欣慰。我從事中日貿易的工作,擔任著日本和中國之間的橋樑。我的主要職責是彌合雙方的認知差異,促進順暢的溝通。如果沒有發生這次不幸的事件,我相信他一定會成為比我更有用的人。但現在,我只能盡全力成為一個他可以為之自豪的人,並且,繼續為日中兩國的相互理解作出微小的貢獻,這既是對我最愛的兒子的贖罪,也是對犯人的報復。
最重要的是,我想對航平表示感激,感謝他讓我們成為父母,感謝他在我們身邊度過了10年8個月又7天的時光。我們將會繼續堅強地生活下去,為他,繼續走完他未完成的路。
小山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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