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我的弄堂生涯--(連載第三集)

作者:8288  於 2016-4-16 17:1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5評論

關鍵詞:連載


第三集 


舉城惶恐古未聞,鑼鼓驚破弄堂夢。

稚童趣讀荒唐文,又曉多少血淚恨。


如果說土改運動的是打著 "分田分地分糧食,耕者有其田"的口號。其產生的後果則是 "村村流血,戶戶鬥爭"。導致了百萬農村人的暴死。那反右運動則是扭轉知識分子污衊共產黨「外行領導內行」,的一埸恐怖而又違反憲法的運動,結局是七十萬的右派能活過二十年等到平反時,就只存十萬了。
然而這場史無前列的文革狅飆便是城市人的苦難了。
有些事情你沒有對誰承諾過不能遺忘,但卻是不能忘卻的記憶。




夏末的一個早晨,薄霧還未散去。弄堂里的路燈仍亮著。染著晨霧,交叉著柔和的暈光。除了趕早的人輕輕的腳步聲和幾聲咳嗽聲,偶爾也會發出石庫門的吱呀一聲,但這些沒有驚擾尚未蘇醒來的人們。




嘶心裂肺的哭叫聲從洋石庫門的深處傳了出來,人們驚慌的從各個門頭裡沖了出去。側弄的窄客堂里更有好些個男男女女因家中悶熱,徹夜鋪上蓆子睡在室外的,他們便是沖在最前面的人了。我自然也是不甘落後,拖著鞋跟急切的混在人群堆里,一邊揉著睡眼朦朧的眼睛,一邊推搡著隨著人群往哭叫聲處奔擠過去。


九號門整幢住著是個大家庭。他家孫女是我同學。小名叫琴琴,前幾天剛抄的家。大字報說她爺爺是沙遜洋行的買辦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她大伯,二伯都跟著蔣介石去了台灣,琴琴她爸是老三,也在外灘洋行做事,整天西裝長衫進進出出,後來改穿中山裝了。天天頭髮梳的亮亮的,琴琴告訴我,她家娘姨阿菊每天光洗衣燙衣還抱怨跟不上。

 

昨天被抄家的傍晚,琴琴她媽看我倚在他們家牆跟,就讓我幫她去找找琴琴。我在弄堂底的土堆里找到了捲縮的她。我讓她回家,她一言不發也不肯回家,直到天快黑了,我說我要回家了,她才哭著對我說「我鋼琴沒有了」。這我知道,卡車裝了幾車,鋼琴都是扔上去的。後來我想起來有一次我上她家,見她在弾鋼琴,那手在黑白琴鍵上來回舞動,我羨慕極了,回家後用硬紙片也剪了個琴鍵,學著她的樣子,手指在上面舞來舞去。當時我娘見我這般模樣曾對我爹講,「早知如此,當年老家客堂間的那台閑置的鋼琴咱們就該抬回來」。我爹翻翻眼皮回答「那不是也被抄了送去淮國舊了吆」。

淮國舊就是隔幾條馬路的淮海路,雁盪路口的舊貨商行。文革時期堆滿了各類上海灘市民在民國時期經歷了八一三,二六轟炸,一二八戰役,都未摧毀了的古今中外稀奇古怪的傢俱洋貨古玩珍品


記得很多年後,我去一家祖輩都很貧窮的朋友家作客。稀奇的是他家各種擺設俱很清貧,惟在屋中央最顯眼處置放一套鵝蛋型酸枝紅木桌登,極其正宗的老紅木,他驕傲地告訴我,當年這套桌椅是從「淮國舊」80元錢淘回來的。


於是我讓琴琴等著,奔回家拿了這紙琴鍵給她。她真的很開心的在這紙鍵上來回的舞動著。

尖哭聲就是從琴琴家傳出來的。還夾雜著空氣中濃烈的煤氣味,最先衝進去的是前弄堂豆腐店的三毛及腳踏車行的阿五頭,等我趕到的時候,只見三毛和阿五頭等幾個首批上樓的弄堂里鄰居都已經連滾帶爬的跌了下來。
"怎麼啦?怎麼啦?"大夥扯著他們。三毛和阿五頭幾個大小伙臉都發白了,"全死了!全死了!"。
救護車凄瀝警報器響徹了整條弄堂。我躲在人群里默默的數著,全弄堂人一起幫忙抬出去的擔架共有十一個。
琴琴告訴過我,本來她爺爺要帶他們全家去香港的,後來他們家太爺爺太奶奶說老了,不走動了,她爺爺便將用金條換來的船票都撕了,全家都沒走。


這幾天弄堂里都在討論她們家,我聽我爹娘說"抄家抄去些財產也就算了,怎麼搞出這事"。"我爹還對我娘說幸虧你爹死了,要不也攤上事了。
"我知道我爹是指我外公也是在洋行里做事的。當時我娘回我爹說:
"聽二號娘姨說,主要是她家院里那口井裡發現了槍枝彈藥,"井也下去搜嗎?我爹有些不信。怎麼不信呢,她家娘姨和二號娘姨是同一個紹興農村來的。


"琴琴回來了,豆腐店的四毛偷偷告訴我","真的嗎" 我跳了起來,琴琴家救活了五個人,居委會叫我哥和三毛,阿五頭,龍龍等幾個小伙幫忙借菜埸里的黃魚車將她們接回來。

"我能去看琴琴嗎"?我問。

我哥說不行,公安局都不讓跟他們講話。


沒過幾天髙牆上關於琴琴家的大字報就刷了一層又一層。
琴琴的大伯二伯是國民黨政府大官,已經去了台灣。琴琴的大姑林韻貞解放前是國民黨的遺孀。這次在井裡發現的槍枝彈藥就是她大姑串通蔣匪特務準備反攻大陸時使用的。而且根據情報,她大姑已將她家所有人都發展成蔣匪僣伏特務。因為琴琴她爸和他叔他二姑三姑及姑父等天天開收音機聽蔣匪敵台,領取行動指令。


這個的確是件大事,我娘也關照我,聽二號娘姨說現在公安局還要排查琴琴她大姑還發展了一些什麼人。

所以.這段時間不能去琴琴家。琴琴她媽,她小姑,還有琴琴的二個哥哥都已經被發展了。

這幾天除了繼續抄大字報外,我和四毛,明明等幾個小孩就老候在琴琴家門外,陸陸續續的我們見了這幾個人出出進進。終於也等到了琴琴的出來。
我們拉著琴琴躲進了后弄堂的泥堆里,在琴琴壓抑的哭泣聲里,斷斷續續的了解到。

那天本來抄家已快結束了,後來對門煙雜店同時抄家的兩隊紅衛兵聊天。說他們上次抄永安公司老闆郭家時,將花園裡井水抽干后,搜出很多金條。然後啟發了她家紅衛兵,他們也借來了抽水機,井水抽干后,爬下去真的摸到一大堆槍枝彈藥。

「這件事,我爺爺真的不知道。到了晚上我大姑才說是她扔進去的,我大姑父是美國空軍,大姑嫁給她才三年她就戰死了,這是她留下來的遺物,我大姑一直藏著。後來怕有事,才扔在井裡了。
她哭著將事情告訴爺爺,我爺爺奶奶說,大家都沒法活了,就一起死吧,後來都聚在一起,開了二樓煤氣。爺爺,奶奶,我爸我媽,大姑,我和我哥還有我表哥,二姑,小姑,我叔我嬸,我媽將我哥和我及表哥塞進了衣櫃,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前幾天我才聽說最後我小姑有些怕了,昏迷前爬到電話機前打電話給她男朋友,她男朋友讓她趕緊爬去窗戶,我小姑開了窗就昏迷了,她男朋友趕過來將傭人都叫醒,然後救我們的。我爺爺,奶奶,大姑,二姑,我爸,二叔,二嬸都沒有救話。
我們幾個也不知怎麼安慰她了。




幾個月來大夥聚在弄堂里天天有消息傳來,南京路誰又跳樓了,黃浦江又浮屍體了,電影明星誰又自殺了,京劇名伶墜樓了,誰又被打死了。

 

有一天說是前弄堂米店裡又弔死一個人。公安局在裡面驗屍。我們幾個人小擠不進去,就鑽在米店旁邊的小洞往裡看,平時這裡應該有個孔可以看店裡的,但這天孔彷彿給堵上了,四毛說拿根棒來通一下,我們幾個拚命用棒猛推了一下,沒想到裡面哇的一聲,幾個警察都嚇得竄了出來,其實這個弔死的人正掛在這裡,將孔給蓋住了,讓我們一捅,那吊的人便晃了起來,那天我們怕警察抓,遊盪在弄堂深處那棵無花果樹下的泥堆里一直沒敢回家,後來聽見隔壁燒餅店雅娣他娘扯著嗓子在叫雅娣回家,那音調和平時也差不多,也沒啥變化,才一個個大著膽溜回了家。

秋去冬來。馬上要過陽曆年了,我爹回來說單位上也要我們造反,說我們職員要聽工人階級的話,不能護著反動的當權派,單位上的工人階級都組織起來搶了火車去北京了。

雪崩了,應該是哪片雪花的責任呢!!

 


(本文作者  悉尼敏姐攝於90年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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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5 個評論)

回復 fanlaifuqu 2016-4-16 19:17
往事不堪回首!
回復 jinren 2016-4-16 20:31
謝謝分享
回復 ryu 2016-4-19 21:10
看了發冷!
回復 ryu 2016-4-19 21:11
卻是真實的瞎講社會,不堪瞎想了。
回復 越界築路 2016-5-8 10:54
淮國舊, 懷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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