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Tanghan亂評中華奇女子之三:意亂情迷(1)石評梅

作者:tanghan  於 2007-5-4 00:4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藝術類評論|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89年5月,我獨自一人忘記了現實,坐在北京城南陶然亭公園內的一個幽靜肅穆的角落,望著在白楊綠柳之間的一座土丘發獃,這裡便是陶然亭公園內有名的「高石之墓」,即二十年代著名山西籍女詩人石評梅和她的情人高君宇死後並葬的墳冢。

老人們在不遠處的石桌上打牌,沒有人注意到我對著碑上這句話發獃:

   這是君宇生前自題像片的幾句話,死後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眼淚流到你的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

                                                                                                    評梅

緬懷故人,對比自身。不知道什末是幸福,搞不懂追求什末。生生死死,尋尋覓覓。得到的是幸福,即便是短暫。不如意是遺憾,遺憾也有遺憾的原因,多半還是歲月的考驗。既然平庸,莫不如平凡地活著。選擇偉大,就不怕轟然逝去。留下的是激烈,淡去的是深情。

     梅呵!

    我把生命花,

    植在你的蕊里;

    心苗中的一點愛意,

    消融在你的暗香里;

    我將把宇宙的繁華捨去,

    偕著你孤零零的魂兒!

    ——同埋在冰雪裡!

    ——石評梅《梅花樹下的漫歌》

陶然亭公園裡高君宇和石評梅的雙碑墓地曾有遷葬又恢復,遷墓時發現評梅當年身上常帶的文具有兩件,一是美國造雪佛爾牌鋼筆,二是一個銀色的哨子,稱為銀笛,這是用來指揮學生上體育課的。還有評梅的五枚印章:即「石汝璧章」、「石評梅章」和小橢圓章「評梅」,還有兩枚「閑章」,一枚為「祥翰」,一枚為「梅龕詩佛」。如果說「祥翰」是對文學寫作順利的祝願,那「梅龕詩佛」卻帶有諧謔的意味,把梅花高潔的品格和詩歌追求的理想境界融合為一種設擬的崇敬對象。

    以「評梅」為常用筆名,是以喜愛梅花高潔品格為立意的。她對愛情與人生是嚴肅思考又獨立特行的。只有真正覺悟了的,才真正決心去行。對高君宇,她最初敬佩、敬愛,卻不願輕易接受愛情。當時她寫了首舊體詩《青衫紅粉共飄零》,表明自己敬佩「青衫」中的「英雄」,卻表示在愛情上「彈別弦」,只能保持「知己」的冰雪友誼,還描寫「冰天博得知己淚,英雄心情總黯然」。這首詩署名「蒲儂」。評梅家鄉有蒲台山,又叫蒲山,當地有關於神潭有蒲草永遠繁茂,可以做求取甘霖憑藉的傳說,「蒲儂」有望長遠看、情意長久的寓意。後來高君宇故去,評梅受友人勸告到北京西郊、北郊遊覽歸來寫的描述痛定思痛心情的遊記《煙霞余影》,又一次用「蒲儂」為筆名。對照前詩,其中含有的又悲痛、又自責的心情與文章所寫同樣心情互相映照,更加讓人感動。

    和「蒲儂」最有強烈對照意味的是評梅寫《痛哭英雄》時的破例地用了改動幼名「元珠」而成的「心珠」。這是因為,1925年,月雪天,評梅與君宇同游陶然亭時,君宇在雪地上把評梅幼名的「元珠」改成「心珠」。還有「波微」。那是君宇在化裝躲開軍閥派軍警搜捕后,在風雨交加之夜冒險為評梅送治病藥方的同時留下的聯繫用名。她在《狂風暴雨之夜》記述了當時的情景:君宇用日記本上扯下來的紙以英文寫了Bovia這個詞留給評梅,作為以後聯繫用名,還說他最喜愛這個名字。這個詞原義為強有力者,後來譯文用了「波微」二字。從原義看,是鼓勵評梅做強有力的人;從中文字面看,又是情投意合而歡暢的流波。她就是用此名與君宇書信往來的。在君宇突然逝世打擊之下,評梅以君宇建議用名所說的強大力量忍痛前行。她也忘不了這一化名的雙重含義。為此她以《寄天辛》(即君宇化名)為首篇寫了一系列散文,署名就用這個「波微」。後來,評梅在和焦菊隱通信中特地說明這個署名的來歷,並且說明近一年來更找到其內在的意蘊,並稱自己得以此名署名「也可以說是不朽了。」

 

石評梅(1902—1928)是中國現代女作家中生命最短促的一位。山西省平定縣人。乳名心珠,學名汝璧。因愛慕梅花之俏麗堅貞,自取筆名石評梅;此外,用過的筆名還有評梅女士、波微、漱雪、冰華、心珠、夢黛、林娜等等。石評梅之父石銘(又名鼎丞),系清末舉人;石評梅之母,是父親的續弦,均視其為掌上明珠。石評梅自幼便得家學滋養:父親為她發矇,課之以四書詩經。除家教外石評梅先後就讀於太原師範附小、太原女子師範,成績優異。她除酷愛文學外,還愛好書畫、音樂和體育,是一位天資聰慧、多才多藝的女性。
  1919年,五四運動將剛剛讀完師範的石評梅召喚到古都北京。她原擬報考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國文系,但由於那年國文系不招生,便改報體育系。在女高師讀書期間,她結識了馮沅君、蘇雪林等,並同廬隱、陸晶清等結為至交。在五四高潮的歲月里,她們常常一起開會、演講、暢飲、賦詩,所謂狂笑,高歌,長嘯低泣,酒杯伴著詩集,甚是浪漫。盡情分享著精神解放的快意。也正是在此浪漫中,她們闖入了文學的門檻。石評梅亦開始在《語絲》、《晨報副刊》、《文學旬刊》、《文學》,以及她與陸晶清參與編輯的《婦女周刊》、《薔薇周刊》等等報刊上發表散文、詩歌、小說和劇本。
  1923年秋天,石評梅在北京女高師畢業后,留校任該校附中女子部主任兼國文、體育教員。其間與已有妻室的高君宇相戀,19253月,高君宇因過度勞累,一病不起,病逝於北京協和醫院。高君宇的死,使評梅痛悔交加,自此,石評梅便常在孤寂凄苦中,前來高君宇墓畔,抱著墓碑悲悼泣訴。
  1928918日,評梅猝患腦膜炎,醫治無效,於930日亦死於當年高君宇病逝的協和醫院。她死後,友人們根據其生前曾表示的與高君宇生前未能相依共處,願死後得並葬荒丘的願望,將其屍骨葬在君宇墓畔。
  石評梅終年不滿二十七歲;她的創作生涯僅僅六年。1921年12月20日,石評梅的詩歌《夜行》就在山西大學「新共和學會」辦的刊物《新共和》第一卷第一號上正式刊出。1927年發表的小說《匹馬嘶風暴》,是這一時期石評梅的小說代表作之一。詩歌、小說、劇本、評論等體裁,她都曾駕馭過;但其成功卻在散文。在她去世后,其作品曾由廬隱、陸晶清等友人編輯成《濤語》、《偶然草》兩個集子,分別由盛京書店(后又改由北新書局)和文化書局出版。1983年,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又整理出版了三卷本的《石評梅作品集》。第一卷為散文,收入《濤語》、《偶然草》,以及過去未收入的作品;第二卷為詩歌、小說;第三卷為劇本、長篇遊記、書信。同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綜合性的《石評梅選集》。
  石評梅詩作二首:   一瞥中的流水與落花

( 一 )
歡 樂 的 泉 枯 了 ,
含 笑 的 花 萎 了 !
生 命 中 的 花 , ?被 摧 殘 了 !
是 上 帝 的 玄 虛 ?
是 人 類 的 錯 誤 ?
( 二 )
曲 水 飄 落 花 , 悠 悠 地 去 了 !
從 詩 人 的 腦 海 里 ,
能 涌 出 一 滴 滴 的 溫 泉 ,
灌 溉 滋 潤 那 人 類 的 枯 槁 — — 干 燥 。
( 三 )
曲 水 飄 落 花 , 悠 悠 地 去 了 !
從 詩 人 的 心 田 里 ,
發 出 一 朵 朵 緋 紅 的 花 ,
去 安 慰 凄 涼 慘 淡 的 人 生 。
( 四 )
?水 寂 寂 ,
落 花 紛 紛 ;
何 處 是 居 停 ?
自 然 界 一 瞥 中 的 安 慰 ,
默 默 無 言 地 去 了 ;
在 詩 人 腦 海 里 , 留 下 什 么 鐫 痕 ?
( 五 )
明 媚 的 春 景 ,
只 留 下 未 去 的 殘 痕 ,
青 年 人 的 心 , 一 縷 縷 的 傳 著 , 付 與 春 光 吧 !
( 六 )
爛 漫 如 錦 的 繁 華 ,
一 瞥 ,
朋 友 們 的 興 奮 又 受 打 擊 ;
流 水 落 花 是 生 命 中 的 躊 躇 。
進 行 呵 !
空 掬 傷 春 淚 , 難 挽 回 落 花 流 水 辭 春 歸。
  • 紅葉的家鄉

    在 深 山 的 岩 上
    揀 了 一 片 紅 葉 ,
      把 清 淚 洗 它 的 泥 跡 ,
        鮮 血 染 它 的 顏 色 ;
      一 縷 縷 的 愁 思
        都 付 與 它 ,
        鄭 重 地 系 在 燕 兒 腳 上 ,
          任 它 去 天 涯 飛 翔 。
    明 皎 的 天 空
        籠 罩 著 五 彩 雲 峰 ,
          照 著 一 片 茫 無 邊 涯 的 沙 漠 。
    月 兒 很 慘 淡 地 望 著
        一 只 白 的 燕 兒
          在 沙 漠 里 呻 吟 著 ,
            紅 葉 枯 萎 在 它 的 腳 下 !
    唉 ! 燕 兒 留 下 了 終 身 悵 惘 !
        尋 遍 了 天 涯 ,
          不 知 紅 葉 送 歸 誰 家 ?
    飛 過 了 無 數 的 青 山 ,
    渡 過 了 許 多 碧 泉 ;
      曾 在 秀 媚 的 峰 頭 望 著 ,
        濃 蔭 的 林 中 等 著 ;
      但 找 不 到 何 處 是 紅 葉 的 家 鄉 !
    紅 葉 的 香 也 消 沉 了 !
    紅 葉 的 色 也 枯 萎 了 !
    燕 兒 斃 在 沙 漠 上 ,
        沒 有 青 山 涼 泉 ,
        更 無 香 草 解 花 !
    月 兒 也 黯 淡 了 !
    風 聲 也 凄 切 了 !
      黃 沙 作 了 墓 田 ;
      餓 鷹 發 出 了 悲 哀 的 呼 嘯 !
    朋 友 呵 !
      人 間 的 遺 恨
        豈 只 燕 兒 找 不 到 紅 葉 的 家 鄉 ?
      沙 漠 之 一 片 黃 沙 ,
        就 是 紅 葉 的 故 鄉 !
    痴 呆 的 人 類 呵 !
      枯 萎 的 黃 葉
        原 本 是 緋 艷 的 紅 葉 呵 !
  • 《聖經》中說過:愛情,眾水不能熄滅,大水也不能淹沒,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就全被藐視。  
     五四時期,曾有多少受新思潮鼓舞的年青人立志掙脫舊禮教、舊制度的束縛,去尋找新生活、新信仰,去尋求自由和解放的道路。1919年暑假,石評梅從太原女師畢業,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體育系。

      1920年在山西同鄉會上,石評梅結識了北大才子, 孫中山的秘書, 周恩來和鄧穎超的紅娘」,北京共青團創始人,曾和許德珩等幾位青年帶頭沖入趙家樓曹汝霖住宅的「五四運動「急先鋒,山西籍最早的共產黨人——高君宇。二人開始建立了友誼,經常通信,談思想,談抱負。高君宇對愛國事業的熱忱、石評梅的清麗典雅以及對青年命運的關心,使他們互萌了敬重之心。但是那時候石評梅正和某報社記者吳天放處在熱戀之中,愛情滋潤下的她就像綠茵地上一隻活潑跳躍的白兔。高君宇雖有心結交,卻終因石評梅心有所屬而強行壓下了滿心愛慕。其後只用書信往來表達關心。
          
        吳天放是個風流倜儻的才子,他對石評梅隱瞞了有妻有子的已婚身份。當石評梅知道這一事實時,她所有少女的痴心與熱情都早已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吳天放,欲罷不能。但是,吳的妻兒是無辜的,石評梅不忍做給他們帶來痛苦的罪人,終於狠心斷絕了與吳天放的來往。
          
        從此石評梅常籠罩在一種說不出的悲哀之中,寫給高君宇的信和詩也由清新活潑轉入哀怨愁城。高君宇在同情鼓勵之餘,常邀石評梅到陶然亭去聽關於工人運動和婦女解放的演講,希望能幫她走出失戀的陰影,勇敢地擔當起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舵手。
          
       1921415日,石評梅曾致信高君宇,傾吐了她思想的悲哀。高君宇回答:所以我就決心來擔負我應負改造世界的責任了。這誠然是很大而煩難的工作,然而不這樣,悲哀是何時終了的呢?我決心走我的路了我很信換一個制度,青年們在現在社會享受的悲哀是會免去的——雖然不能完全,所以我要我的意念和努力完全貫注在我要做的改造上去了。鼓勵石評梅積極起來,粉碎這些桎梏被悲哀而激起,來擔當破滅悲哀原因的事業,就成了奮鬥的人
         由於思想深交,高君宇認為石評梅是一個才情十分可取的女子,便由友情轉成了愛情。石評梅也視高君宇為知己。一天夜裡,石評梅正倚在床邊翻著一本傷感詩集,聯想到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輕忽,心靈籠罩在重重愁緒之中。這時,她收到了一封西山來信。信很輕、很薄、很脆。拆開來,裡面只是一張白紙和從中飄落的一片紅葉。心形的紅葉上題著兩句詩: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這是高君宇采自西山碧雲寺的一片紅葉,此刻它又帶著他的一腔熱情捧到了石評梅的手中。石評梅平靜的心海就這樣被攪亂了,開始波濤洶湧。
          
       高君宇當初為了和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反抗而落下了咯血的病根,每逢秋寒易發作,今秋他在清幽的西山靜養著。當漫山秋葉紅遍的時候,高君宇對石評梅的思戀情懷也醞釀成熟了。寄出紅葉后,他開始甜蜜而忐忑地期待石評梅的迴音。但他等到的是什麼呢?
          
       捧著紅葉的石評梅就彷彿捧著高君宇那顆火熱而赤誠的心。但,初戀受挫后,她就給自己塑了一層獨身主義的保護膜,她能承受這片紅葉的摯情嗎?與吳天放分手后,石評梅雖然在理智上做到了狠心絕情,然而在感情上又無法把心收回,而吳的懺悔更使她難以忘情。這種矛盾使她不敢也不忍收下高君宇寄情的紅葉。長痛不如短痛!猶豫再三的石評梅終於狠下心來,提筆在紅葉的背面寫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鮮紅的葉兒。就這樣,紅葉的故事結束了——可紅葉的故事又才剛剛開始:自古以來,多情總被無情惱,誰又能例外呢?      
         
       拒絕紅葉后的石評梅也處在極端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一方面,她認為不能使對方幸福比自己得不到幸福更痛苦,並因此而狠心絕情;另一方面,又彷彿親見了高君宇的失望和受傷般被歉疚、不安和自責纏繞著。在這樣的風雨凄迷里,家鄉來信說石評梅的童年好友吟梅因愛情不幸,染病身亡了。這雙重的打擊使病魔乘虛而入,石評梅終於被擊倒了。
          
      自從接到退回的紅葉后,高君宇和石評梅間就彷彿隔了層屏障,雖然高君宇一再表示我是可移一切的心與力專註於我所企注的事業,但兩人間還是有了誤解。沒想到石評梅這一病,卻減少了他們久來的隔膜,給高君宇增了許多照顧、接觸石評梅的機會。
          
      病,縮短了兩顆心的距離。然而,病也使石評梅更害怕柔情,更逃避著高君宇那顆她認為本不該給而偏給了她的心。病中的石評梅新愁舊恨糾結在一起,使她更覺人世的黯淡和凄涼。高君宇的服侍固然令她感動,但她固執著不願因感激而加深對他的了解。
          
       這一病,石評梅在床上躺了40多天,梅窠(評梅的教師宿舍)做病房,更加顯得蕭瑟、荒涼。1924年高君宇遭到北洋軍閥政府通緝。他從在京住所臘庫衚衕十六號化裝脫險,在狂風暴雨的夜晚到石評梅住處告別。石評梅後來寫文章回憶說:杏壇已捕去了數人,他的住處觀尚有游擊隊在等候著他。今夜是他冒了大險特別化裝來告別我。他勸石評梅不要怕沒要緊就是被捕去坐牢獄他也是不怕的,假如他怕就不做這項事業。這件事對石評梅教育和印象頗深。
         
       長久以來,高君宇一直不明白石評梅為什麼不能接受他赤誠付出的心。是還不能忘情於吳天放?是擔心他必須奔波、流血的事業?是自己沒有擺脫包辦婚姻的束縛、沒有追求石評梅的權利?……這一趟南下,高君宇決定回家解決他自身無愛婚姻的糾葛,歸來后再以自由之身去向石評梅捧出這顆心。
          
       這一別,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高君宇好幾次想和石評梅說點什麼,好讓她再多了解他些,然而每次話到嘴邊都被她冷淡地用別話岔開了。這夜,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一個是低了頭為心愛姑娘的躲避而嘆著氣,一個是低了頭為自己的狠心絕情而落淚。只聽見荒齋外狂風暴雨無休無止地肆虐,直到高君宇離去的那一刻到來,才互道了前途珍重。
          
        八月里,石評梅收到高君宇寄自上海的信。厚厚的一摞紙上高君宇詳細敘說了他解決婚姻問題的經過,字裡行間洋溢著他解除長期桎梏后的歡樂和投身革命事業的激情。石評梅一面為高君宇高興,一面更覺得他的可憐,她知道自己終究沒有勇氣回應高君宇的愛,這不只因為她早已心灰意冷,因為忌怕世俗人言,還因為高君宇從事的是要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事業。
          
       「以後,南北飄零,生活在奔波之中,他甚至連禮教上應該敬愛的人都沒有了!石評梅憎恨自己是一個猙獰的鬼靈,一個害人的女狐,悄悄偷走了高君宇的心后,又悄悄溜走了。她終究是對不起他!但,感情難道是可以施捨的嗎?思慮重重,石評梅這樣決定了他們此後的命運:我可以做你惟一的知己,做以事業為伴共度此生的同志。讓我們保持冰雪友誼吧,去建築一個富麗輝煌的生命!
          
       收到石評梅的信后,高君宇的熱情再一次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評梅,你只會答覆人家不需要的答覆,只會與人訂不需要的約束!但,縱然心中萬分哀怨,高君宇還是再次包容了石評梅對他的逃避。他在隨後的信中說道:我是有兩個世界的,一個世界一切都屬於你,我是連靈魂都永禁的俘虜;為了你死,亦可以為了你生。「在另一個世界里,我不屬於你,更不屬於我自己,我只是歷史使命的走卒。不如意的世界,要靠我們雙手來打倒!」「你的所願,我願赴湯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願,我願赴湯蹈火以阻之。
          
       石評梅正式決定與高君宇保持冰雪友誼的關係后,高君宇遵守著與石評梅的約定,但他的心無時無刻不被一種無處釋放的感情燒灼著。
          
      廣州的高君宇在平息商團判亂的鬥爭后,上街買了兩枚潔白、清冷的象牙戒指,大的一個自己戴上,小的一個連同幾顆在戰鬥中的紀念物:被子彈打碎的車窗玻璃,一起寄給了石評梅。
          
      「愛戀中的人,常把黃金或鑽石的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以求兩情不渝,我們也用這潔白堅固的象牙戒指來紀念我們的冰雪友誼吧!或者,我們的生命亦正如這象牙戒指一般,慘白如枯骨?
          
       可是,石評梅會和當初狠心不接受寄情紅葉般也不接受這枚象牙戒指嗎?她會忍心再令它如紅葉一樣的命運嗎?
          
       離京半年多的高君宇回到北京來了,可是這次他卻不能再和石評梅在橋樑垂柳下望月、到北海冰場滑雪、到昆明湖上泛舟。半年的奔波勞碌,高君宇終於支持不住舊病發作被送進德國醫院(今北京醫院)。
          
       石評梅第一次來醫院探望高君宇。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她戴在手上的象牙戒指,此時他心中升起的不再是凄涼而是甜蜜:石評梅終於接受了! ----他是以象牙戒指的潔白堅固來象徵他倆之間的冰雪友誼的。兩個人最終戴著各自的那枚象牙戒指離開了人世。

        這是一段在溫馨中透著凄涼的病榻故事。石評梅每次探望高君宇,都會帶來一束她心愛的紅梅。有一次,高君宇睡著了,於是石評梅就給他寫了張紙條:當梅香喚醒你的時候,我曾在你的夢中來過。但是,石評梅的心卻不是永遠對他無顧慮地打開。那次石評梅給高君宇一勺一勺地喂著橘子汁,沉浸在浪漫綺思中的高君宇無意詢問了一句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哪裡?而石評梅一聲就是我站著的這地方,又把高君宇拉回了慘淡的現實。
          
       在病院的這段日子,對石評梅的顧忌和迴避,高君宇是體恤而憐憫的。他知道壓在石評梅心上的負擔太重,這裡邊既有吳天放使她傷心的遭遇於前,又有世人的流言以及傳統的束縛,她的自我譴責以及她多年來立志獨身的素志,更有對他冒險的革命事業的擔心。但他對石評梅的諒解越多,他心裡的煩悶也就越重。
          
       一面,高君宇再一次對她表白他的心:評梅,我是飛入你手中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沒有我自己。一面,他又鼓勵她起來和不如意的生命做鬥爭:命運是我們手中的泥,我們將它捏成什麼樣子,它就是什麼樣子。
          
       但,石評梅還是把自己禁錮在獨身主義的牢籠里。少女時的石評梅常設想自己是一出悲劇中的主角,過著一種超然冷艷的生活。她繼續上演著她自己的這幕悲劇,不知何時才能走出。
          
      高君宇病癒后的第一個晴天,石評梅和他相約雪后游陶然亭。雪后的陶然亭一片銀白,四周寂靜,天地間彷彿就這一對戀人。石評梅織著毛衣,高君宇給她拿著線團,和她邊走邊聊,心中升起久未有過的愜意。那天的太陽彷彿專為出遊設置的,加倍地放著溫熱,高君宇心中滿是歡樂和力量。他不怕前途多舛,只求上蒼讓他擁有足夠的健康去幫助石評梅打開心結,去最終贏得她的心。
       陶然亭畔葛母墓旁,是一片背依樹林、面臨蘆盪湖水的空曠雪地。高君宇給石評梅說起在廣州當孫中山秘書時和各軍閥鬥法的舊事,忽然一陣激動:評梅,你看北京這塊地方,全被軍閥權貴們糟蹋得烏煙瘴氣、骯髒不堪,只有陶然亭這塊荒僻地還算乾淨了!評梅,以後,如果我死,你就把我葬在這兒吧!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
          
       本來高興的石評梅,一下子又落入了傷感,不知拿什麼話來安慰高君宇。還是他自己又把她從悲哀中拉了回來:唉,我病已好,哪能就死呢,你不要常那樣想!
          
       回去的路上,高君宇輕微咳嗽了兩聲,石評梅的情急於色使他感到了心的平靜、愛的甜蜜。高君宇一時心醉,在雪地上用手杖劃了兩個字:心珠。這是石評梅的乳名,他從來都不曾喚過。石評梅回頭看見了,問道:踏掉嗎?隨即提足準備去擦,臉上掛著又是嬌羞又是頑皮的笑,高君宇的一顆心不禁更加貼伏地沉浸在愛之淵底了。
          
       地上落了兩片桔瓣,高君宇想起先前的悲哀,在地上挖了個坑把它們埋了,說:埋葬了我們的悲哀罷!但,這悲哀,真能如這桔瓣一樣被埋葬嗎?在愛的追求之路上長途跋涉的高君宇,能戰勝病魔的纏繞嗎?
          
       病稍愈后的高君宇顧不得醫生須靜養半年的勸告,又南下奔波了。歸來后因急性盲腸炎,又被送到了醫院,只三天工夫就瘦成了一把枯骨。對於高君宇的病,石評梅一直被不祥的預感籠罩著,當她伏在形銷骨立的高君宇床前時,不禁淚如泉湧。
          
       「 評梅,你的淚什麼時候才能流完呢!
          
       「君宇,現在我將我這顆心雙手捧在你的面前,從此後我為了愛而獨身,你也為了愛而獨身。
          
       「評梅,一顆心的頒賜,不是病和死可以換來的,我也不願用病和死來換你那顆本不願給的心。
          
       「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死時候啊,死時候,我只合獨葬荒丘……」
          
       「評梅,這兒的信件,你拿走罷,省得你再來一次檢收!
          
       這是高君宇在決定死前,親口和石評梅說的訣別的話。1925年3月5日凌晨兩點,在孤寂無人的時候,高君宇終於掙扎著死在病床上,留下了他未竟的事業,未完成的愛情。那時候,石評梅在夢裡見高君宇來向她告別,驚醒后她煩燥著,急切地想去醫院看高君宇,告訴他她知道懺悔了,不再堅持冰雪友誼,只要他的病好,她什麼都答應他———但,她此刻的懺悔,高君宇再也聽不見了。
          
       人世間,只有死是最可怕的,它讓一切都無從挽回。為什麼在生的時候,高君宇的柔情如水卻不能溫暖石評梅的孤心如鐵呢!數年來的冰雪友誼,到最後只剩了飲恨千古、撫棺痛哭。
          
       從高君宇的遺物中,石評梅找到了當初那片寄情的紅葉,上面字跡依然,只是中間已經枯乾了,裂了條縫。捧著這片紅葉,石評梅心如刀割:上帝允許我的祈求吧!我生前拒絕了他的,我在他死後依然承受他。紅葉縱然能去了又來,但是他呢,是永遠不能再來了!高君宇的死,終於讓石評梅獻出了她的心,這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從此後,在陶然亭畔高君宇墓前,經常會有一位憔悴女子在每周末風雨無阻前來祭弔,用她的淚水澆灌高君宇墓前的花草。石評梅一顆弱小的被命運撥弄的心,從此後只為了紀念他生存著。碧海青天無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1928年9月30日,終年沉寂在悲哀里的一代才女石評梅,在高君宇死後的第三年,也隨著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巧合的是石評梅和高君宇在同一個醫院,同一個病室,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凌晨2:15逝世的.根據她的遺願,石評梅被葬在高君宇墓旁,完成了她和高君宇:生不能成宗室親,死但求為同穴鬼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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