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雲彩的遐想
--回國散記三十六
陳九
我喜歡看雲,走到哪兒都看,這次回國也不例外。據說神經兮兮的人都有這個偏好。說得也是,好好地你干點兒什麼不行,看雲幹嘛,你叫它它答應嗎?
看著看著看出了學問。如果我問,中國雲彩有何特點,跟其他國家的有何區別你怎麼答?傻了吧。就以中國法國美國三國的雲彩做點比較,這叫比較雲彩學,正準備向聯合國申遺呢。不對,這要是『遺』我成什麼了,兵馬俑?
你知道法國文明為什麼浪漫嗎?千萬別跟我提雨果莫奈畢加索,這詞兒太老了。想找答案就去趟法國,文明是衣裳,包裹的是陸地天空和海洋。那天我一步出戴高樂機場就被法國的雲彩吸引了,首先是多姿多彩,豐富得像電影明星的面部表情,喜怒哀樂都能在它們身上找到寄託。其次是低,像多情的富家子,毫無顧忌地撲向你,惹你逗你,最後再拋棄你離你而去。天天守著這樣的雲彩就像天天調情一樣,再正經的人也得學壞了,豈有不浪漫之理。
再說美國的雲彩。以紐約地區為例,美國的雲彩廣闊,一蓋半個天際,頗有幾分霸氣。但美國的雲彩形狀不美,很平俗單調,容易讓你想到薄情寡義現實精明的商人。而且美國的雲彩奔涌流走瞬息萬變,給人以明顯的不確定感。
那中國的雲彩呢?中國是我的老家,在這裡看雲我看得很細很慢,一點點一絲絲地看,像新娘子洗初夜的床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心裡被撐得滿滿的。我發現家鄉的雲彩首先是高,真高。在其他語言里,開闊一詞更注重平面擴張,望不到邊。而中文的開闊不僅望不到邊,更望不到頂,是三維立體的。這種高遠是產生深邃哲學之地,沒有神聖感就沒有最初的宗教和哲學。另外,中國的雲彩不大動,你盯它看幾個小時它還是那樣兒,紋絲不動。當然,實際上它是動的,第二天再看肯定不同。但這種動不是敲鑼打鼓式的,而是潛移默化,一切盡在不言中。這讓人不得不相信暝暝之上自有主宰,萬物皆有定數。還有,中國的雲彩熱烈,無論早霞晚霞,與太陽共舞時立刻激情無限,像甩起紅綢子跳大秧歌兒。中國人喜愛太陽和紅色,毫不奇怪。
雲彩是人類祖先睡醒覺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物。中文有『無語問蒼天』之說。為什麼是問蒼天而非問你問我?因為你我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回答不了的問題都在蒼天雲彩之中。我們總說天兵天將,他們踏雲而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兵天將到底長什麼樣兒誰也未曾得見,而藍天白雲卻常駐你我心頭,閉目可視,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