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靜待花開

作者:紫月湘妃  於 2006-11-7 06:3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繾綣紅塵|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天氣: 晴朗
心情: 高興

  2004年的春節是在香港度過的。

          回來上班后,對工作我一直處於非常倦怠之情緒中。不僅僅是因為節日的氛圍還沒完全過去,更重要的原因,我心裡很清楚,是緣於一種金錢上的心理失衡。本來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一直活在自命不凡之中,不肯與孔方稱兄道弟,鄙視著那些飽了錢袋空了腦袋的凡夫俗子們。可這一次的香港之行,著實讓我對錢的重要性有了由衷深刻地認識。在那個「東方明珠」的購物天堂里,到處琳琅滿目,討人喜歡的東西應有盡有,可是物價也真讓我咋舌。本想給親朋捎回點紀念品,但是每次看完東西再看價位,最後都只能望洋興嘆了。

        同行的北京朋友是做生意的一對夫婦。兩人每天都出去購物,一回來就大包小包的往賓館搬東西。那一天裝扮時髦,滿臉「寫」著滿足感的妻子熱情的攔著我說:「瞧瞧我今天買的包!這裡名牌的東西可比北京便宜多了!就這LV的包,在這邊才4000多,比北京那兒便宜1000多呢。還有nike--------您不去看看買一個?」當時的我真是啞口無言。看著她舉給我看的那個毫無出奇之處的小小的提包,我感覺自己真是肉眼凡胎,怎麼也看不出它值4000多元,而且還如她所說那麼「便宜」。據香港當地報紙上說,有內地人在香港一日購物刷卡逾百萬元的.我真奇怪這些人怎麼那喜歡花錢而且有那麼多錢可以花。

         更讓我記憶深刻的是香港當地朋友問我的問題。他說:「在國外和我們香港,做法官收入是非常高的。在內地,象你這樣的法官年薪有多少?」年薪?那是個讓我羞於啟口的數字。然而猶豫片刻后我還是如實告訴他我一年只有一萬多點人民幣。說完了又覺得很給社會主義抹黑,忙不迭地補充說:「我們內地消費水平低」。他聽了非常吃驚和不解,很懷疑的語氣問:「可是我知道在內地有很多有錢人,比如做生意的,做律師的,還有政府官員。那些人會在香港有投資,還送他們的子女到國外留學。為什麼法官薪水少得還不如香港店鋪里的服務生?

         這個簡單直白的問題讓我尷尬到現在還不能釋然。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解釋清楚為什麼在他們眼裡那麼至高無上的這個行業在大陸卻只賺這麼低廉微薄的薪水。我已經是三級法官了,可是在香港街頭,我居然囊中羞澀到連買一瓶中檔香水都咬牙的地步。我從不輕視任何其他行業營生的勞動者,可是如今這種收入差距的嚴重不平衡問題卻總是讓我困繞和憤懣。以致於初八過後很長一段日子裡,我去上班都懶懶散散的。總在想,這樣的工作,除了名聲好聽點,做著還有什麼意思?

         就在這樣的時候,發生了這樣一件小事。

         那個時候我在立案庭。
        早晨買完兩元錢的早餐,看著孤零零躺在長長的錢包里的唯一一張五十元的紙幣和幾角硬幣,想著過幾天不知道還有多少花錢的地方在等著,不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步步捱進辦公室,同事J對我說:「這祖孫倆等你好久了,立案,大概得辦理緩交訴訟費手續。」我隨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穿著同樣的黑布老式對襟棉襖的一老一少。年紀約莫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帶著個年齡十三四歲左右孩子坐在辦公室的長椅上。見我進來,祖孫倆起身湊到辦公人員與當事人隔離的窗檯前,兩雙眼睛里,滿目都是期待的目光。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起訴誰,什麼事?」我一邊問,一邊在心裡琢磨著娘倆身上的老棉襖穿了多久。

             老太太翕動了一下乾癟的嘴唇,擠出一絲艱澀的笑,說:「這位同志,我先給你介紹介紹我們的事情,頭次來法院這樣的地方,我們不知道咋辦,你給我們指點指點。」

  「這是我孫子,」她指了一下身邊的男孩。那是個眼睛大大的,臉上有淡淡雀斑,皮膚白皙的孩子。個頭不高。看起來和大多數鄉村頑童那種健康黑紅的膚色不同,而且也沒有那種活潑調皮的野氣。相反倒有幾分文靜和柔弱的感覺。不過又明顯感覺和城市裡的同齡男孩子不同。他的眼神很純凈,透著一絲茫然或許還有些須憂傷。怎麼說呢,讓人一眼見了便可以產生憐愛的感覺。雖然那又臟又舊的衣服套在他單薄的身上,但依然遮掩不住他的清秀。

       「他5歲的時候,他爹在別人的鐵礦幹活,被礦石堆埋住壓死了。他媽拿了礦上賠的錢沒兩年就改嫁了。我揀破爛賣點錢養活他。湊合著上完小學。現在讀初中了,一年二百多學費我們現在沒錢供。讓他去找他媽要。可他媽不但不給,他后爸還把他打出來。後來有明白人告訴我們到法庭告他媽。但是剛才你們那位同志說告狀得交錢,不交錢得辦什麼手續。我們不明白怎麼辦。我求你們幫幫這孩子。他懂事得很,在學校學習好。我不想耽誤了孩子後半輩子。眼瞅著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以後他的生活得確定個著落呀。你們不知道這孩子有多好,他從來不跟別人家的孩子比吃看穿,放學幫我們兩口子作飯,上學知道家裡沒什麼錢,都是一個本子用完正面再翻過來用反面,鉛筆都揀人家用過扔掉的鉛筆頭。今天老早起來跟我上這裡來,我們娘倆為了省下買車票的錢,他攔的人家的三碼子車。進城我說給他買塊煎餅吃,一問一塊五毛錢,他都捨不得吃。」老太太怕別人搶話似的,一口氣說完事情原委。

 我聽了心裡多少有些驚訝,又有點半信半疑。在立案庭工作,一年到頭接觸成百上千的當事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心態人。富的有,貧的也有,也有不少聽起來家庭生活比較困難挺值得人同情的,但是象她說的窮到練習本翻過來用,揀別人家孩子用剩下的鉛筆頭再用的孩子,我還是頭遭見。這種情節,似乎還只是在那類為了扶助貧困山區孩子上學的影視劇或者宣傳片里才見過。不管怎麼說,我們這個地方也算河北百強縣市中名列前矛的,現在還有幾個孩子生存在那樣的景況下?不說個個是家中的小皇帝,大抵也都坐享其成,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就說我那四周歲的小外甥,儘管我們平時一再注意不把他慣成要什麼給什麼的習氣,但至少平均每月花在他身上的錢也超過300元。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更不用說了。據我所知所見,我們這裡很多的孩子衣食豐足,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之外,父母還給零花錢,車接車送著去上學,有的還送私立貴族學校讀書,幸福得和生活在天堂里似的,那是名副其實的小天使。

           跟眼前這個男孩比相比,真是天壤之別。我望著男孩的時候,他也望著我。眼神中有期待,有迷惘,也有淺淺地和他那個年齡不符的沉靜的感傷的東西。

          不管老太太所說的是不是百分之百情況屬實,但是我相信他們家境的困難是肯定存在的,而且。這樣一個男孩子,對視著他的眼睛,我無法不同情。按照法律規定,他們這種情況,可以向法院起訴,相關訴訟費用可以申請緩、免。但是需要一定的訴訟材料和證明材料來辦理有關手續。

  我耐心地給祖孫倆作了解釋說明,直到他們明白該怎麼做。然後我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和單位電話給他們記下。我知道他們住在城北部比較偏遠的地界,來一次不容易,但是村裡有人家安裝了電話。所以一再告訴他們以後有什麼事情和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聯繫。

         祖孫倆出門的時候,我跟了出去。拿了錢包里僅存的五十元錢塞到老太太手。雖然錢不多,但是我想這總比言語上的幫忙有點實際意義,也比每個月一百兩百的往外掏腰包上人情分子有點意義。

  可是我沒想到,那個男孩子竟抓過奶奶手裡的錢又塞回我手裡,淡淡地說了句「謝謝阿姨」,拉起奶奶就走。

     我立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這是個倔強有自尊心的男孩子,我知道沒有必要再把錢送出去。

         而後過了很久的時間,直到我3個月後調離立案庭,我也一直沒有這祖孫倆的消息。不知道他們是在辦理證明材料時遇到了困難還是放棄了訴訟的打算,總之,沒再見他們來過,也沒接到過他們電話。本以為他們還會再來,所以當初他們說的家庭住址是哪個村我一時也沒記住;托他們居住的那個鄉鎮的派出法庭的同事打聽留意,以為他們也許會直接把材料送交法庭,再由法庭人員帶到法院來立案,但是法庭的同事說沒有見到有這樣的祖孫倆去。而且當同事聽我說完他們的事情后,還對我說了這樣的話:「這樣的事情,在北面山溝的村子里有的是。你是沒去過,我們下鄉經常碰見家裡困難的什麼似的,那才叫家徒四壁。你想幫,幫的過來嗎?」我無語,心裡沉甸甸的。他說的應該是對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到現在,工作中遇到的那麼的人、那麼多的事我都淡忘了。惟獨忘記不了那個穿著破舊黑棉襖、眉目清秀,還懷持著一顆倔強、自尊心靈的孩子。

     我知道我不是救世主,幫不了那麼多的可愛的處於困境中的小天使。可是,我遇到了的這個,我依然想盡一份力。就象對一朵花,也許我不能守在它旁邊完成栽培,鬆土,施肥,澆水,看護的全過程,但是我願意在它乾涸的日子,灑一點雨露,欣喜地靜待花開。

         真希望,有一天電話想起,是有關這個孩子的消息。


  很想說,孩子,知道嗎,我在為你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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