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告別綠色「內卷」是福是禍?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周日是「太陽日」——一個全國性的氣候行動主義活動,與紐約氣候周開幕同步,它旨在慶祝這樣一個事實:儘管你可能對地球的未來感到悲觀或無望,但至少太陽能正在蓬勃發展。
過去幾年,我也持續強調了這一主題,包括最近為《紐約時報雜誌》撰寫的一篇關於氣候地緣政治現狀的文章。自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巴黎協定》承諾開啟氣候政治新時代以來的十年,富裕國家大多已不再將全球變暖作為政治關切,當年締結氣候目標所依賴的全球團結精神也日漸消逝。
但可再生能源仍在迅猛發展,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中國作為綠色工業巨頭的驚人崛起。從任何客觀標準來看,全球能源轉型的步伐仍然遠遠不足。但去年,可再生能源佔全球新增電力的93%——截至7月,全球74%的風能和太陽能項目由中國建設。
當然,這不僅僅是關於氣候行動的故事,因為現在是由一個全球大國控制多個常被人們隨口稱為未來產業的重大領域。「去碳化議程不僅僅是重新安排市場或產業政策,實際上是新地緣政治秩序的熔爐,」尼爾斯·吉爾曼本月在《外交政策》雜誌中若有所指地說。「能源轉型可能成為新的生態意識形態冷戰的中心。」(後文將進一步探討這種競爭的變化形態。)
但即便從純粹的氣候政治角度看,中國的崛起也讓富裕國家的一些觀察人士感到不安,因為這使得美國和歐洲看起來像是次要角色,而他們一直認為這是一出考驗西方領導力的道德劇。同時,這似乎也削弱了西方氣候活動人士的作用,並顛倒了長期以來能源現實主義者的論點,他們曾認為鑒於中國排放的規模和軌跡,美國的行動介於無意義和適得其反之間。現在,他們都不得不面對一種可能性:全球能源轉型這一重要項目可能將主要由一個在西方權力走廊之外運作的對手推動。
這個項目規模有多大?僅在2025年上半年,中國安裝的太陽能容量就超過美國截至去年底的歷史總量,是全球其他國家同期太陽能總量的兩倍,幾乎是排名第二的印度的11倍(美國位列第三)。同樣引人注目的是中國在海外綠色製造的投資流動,根據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凈零工業政策實驗室的最新報告,自2022年以來中國在海外的相關投資超過了2000億美元——按通貨膨脹調整后的美元計算,這一金額超過了馬歇爾計劃。
對許多支持氣候行動的人來說,這看起來像是一種解救:如果富裕國家行動不夠迅速,一個新興力量挺身而出,接過了主導權。(對一些氣候左派來說,這在意識形態上可能也是一件美事——這是對西方傲慢和冷漠的一種懲罰。)
但對於最關心氣候變化的人來說,這也帶來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影響。一年前,我在一篇探討中國綠色工業革命驚人規模的專欄中問道:「如果中國不再試圖拯救世界,會發生什麼?」
當時這個問題有些戲謔,因為中國的可再生技術安裝速度仍在朝正確方向快速發展(而且北京推行綠色產業政策的主要動機並非出於慷慨)。
但現在中國的故事也在發生變化,儘管北京似乎不會突然關閉綠色製造和可再生能源出口的閥門,但綠色資金流的趨勢並不明朗。今年的半年安裝總量令人咋舌,部分反映了開發商在某項補貼到期前趕工完成項目的衝動。自5月達到峰值后,安裝量顯著下降,預計將出現長期放緩。總體而言,投資支出正呈現斷崖式下跌。
大約一年前,中國高層官員開始公開討論一個常被稱為「內卷」的問題——國內公司陷入如此激烈的價格競爭,以至於(例如,生產越來越多、越來越便宜的太陽能板)幾乎沒有公司能夠盈利。
在美國,我們傾向於將這種現象稱為「產能過剩」。我的同事托馬斯·弗里德曼喜歡用「健身房」這個詞:眾多企業如此激烈地競爭,就像一個雄心勃勃的國家不惜一切代價培養世界級奧運運動員,不顧多少青少年的生活成為附帶損害。這也是中國生產如此多廉價綠色科技的一大原因。最近,習近平主席宣稱他希望結束內卷,開啟一個不以低價競爭為核心的新產業戰略,而這種競爭曾幫助全球充斥廉價綠色能源。
這一切對氣候的影響尚不清楚——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影響也是如此。但在作出這一表態之際,美國方面的競爭態勢也在發生變化。
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特朗普總統的第二任期可能看起來像是與中國的競爭加劇。想想喧囂而動蕩的貿易戰,或人工智慧競賽中的贏家通吃言論。
但在過去一年中,某些領域競爭的情緒已讓位於某種羨慕,埃茲拉·克萊因和德里克·湯普森的《豐饒》(Abundance)和王丹的《突破:中國探索構建未來》(Breakneck)都表達了震撼之情,還有諾亞·史密斯、亞當·圖澤(當然也包括我本人)的無數評論。在《Sinica》播客中,郭怡廣形容這是美國的全方位「氛圍轉變」。上個月,《華爾街日報》的格雷格·伊普暗示,美國在經濟政策上正向中國模式靠攏——他稱之為「美國特色的國家資本主義」。據《Politico》本月報道,新國家防禦戰略草案提出從冷戰式美中對抗轉向美國關注地區動態和「本土」治安。鑒於國內政治狀況和文化戰爭的軍事化趨勢,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轉變。這也相當於默認自己的地緣政治弱勢地位。畢竟,自門羅主義以來,美國已很久未以這種方式定義其海外利益。
一次又一次,前往中國的美國人回國后,對那裡的進展感到震撼和不知所措——特別是在太陽能、電池技術和電動車方面——而此領域想奮力競爭者已經落後太多。基於軼事證據的絕望並非地緣政治的宿命,但從中還是可以看到這場大國競爭的形勢不妙。彭博新聞社的阿拉斯泰爾·馬什在一篇具有代表性的報道中寫道,「清潔技術領域的風險資本家開始公開說出他們懷疑已久的事情:中國的霸主地位讓西方的關鍵行業變得無利可圖。」一位投資者在參觀一家又一家壯觀的工廠后告訴他,你「意識到追趕根本是徒勞的:門兒都沒有」。
高端晶元的衝突也給美國帶來了尷尬的挫敗。就在兩年前,喬·拜登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還將此類晶元描述為必須防止落入中國手中的最重要技術。過去幾年,大量的政策精力投入到了對出口管制的設計上,而有關中國繞過監管偷運了若干世界級晶元的擔憂令不少人焦慮不已。
然後,今年夏天,特朗普宣布英偉達可以向中國銷售其H20晶元,只要該公司向美國政府支付15%的回扣——理由是讓一個敵對大國依賴美國技術終歸是件好事。
中國的回應?基本上就是,「不用了,謝謝。」上周《金融時報》報道,中國科技公司被禁止購買英偉達晶元,不僅因為美國的國家安全擔憂,還因為中國當局認為國產晶元同樣優秀。這可能只是競爭中的虛張聲勢,是過去十年令人眩暈的交鋒中的一擊。或許我們正從競爭的一個階段邁向另一個階段,而地球的未來很大程度上懸於此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