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宣在全球裁員3900人:回顧IBM的三次興衰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在網上,曾經流傳過這樣一個段子。
1997年,華為歷經了十年創業,總算小有成就了。
任正非把自己10萬元買的二手標緻車,換成了寶馬730。只要有空,他就開著車在深圳深南大道上兜風。
某天,任正非超過了一輛慢慢騰騰的富康車,一看,開車的是IBM總裁郭士納。
任正非沖郭士納大喊:「你開過寶馬嗎?」
郭士納感覺莫名其妙,一腳油門超了過去。
沒想到沒過多久,任正非又超了上來,再次喊:「開過寶馬嗎?」
郭士納聽了很生氣,又沒理他。
於是第三次,任正非還是靠過來問:「開過寶馬嗎?」
郭士納忍不住了,反唇相譏:「你嘚瑟個屁啊?」
任正非卻說:「你知道寶馬的剎車在哪裡嗎?」
據說,編造這個段子的人,想表達的意思是:1997年的華為,跑得很快,但不會踩剎車。
翻譯過來就是:雖然當年的華為正在高速增長,但卻並沒有學會對成長的管理。
這雖然是個段子,但華為拜IBM為師的事情,卻是真的。
1997年,任正非訪問美國,日夜兼程地訪問了IBM、貝爾實驗室、思科、惠普等科技公司……
在IBM期間,任正非和IBM總裁郭士納一起聽了IBM管理學的講座(你可以理解為推銷會),臨走時,IBM高管陳青茹送給任正非一本哈佛大學出版的講IPD(集成產品開發)變革的書。
任正非(中)和郭士納(右一)
任正非貓在酒店裡,把這本書看了三天三夜,最終,做了一個決定:向美國企業學習管理。
1998年2月,任正非在《華為人報》發表《我們向美國人民學習什麼》:
「只有認真向這些大公司學習,才會使自己少走彎路,少交學費。IBM是付出數十億美元直接代價總結出來的,他們經歷的痛苦是人類的寶貴財富。」
隨後,華為召集高管召開會議,宣布啟動「IT策略與規劃(ITS&P)」項目,包括IPD、ISC(集成供應鏈)、IT系統重整、財務四統一等8個管理變革項目,正式拜師IBM。
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華為轉型世界級企業的開端。
隨後,IBM大中華區董事長及首席執行官周偉焜親自帶了50名顧問進駐華為,而華為專門抽調300多名華為內部骨幹,成立了IBM項目組的管理工程部。
為了讓IBM顧問放手大幹,任正非撂下狠話:「誰要是抵觸變革,誰就離開華為」。
這場師從IBM的大變革,華為前前後後花了40個億,不過事實證明,任正非的決定,做對了。
從引入IBM的管理流程開始,華為逐步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從研發到供應鏈、從財務到監管,從營銷到售後的制度與流程體系,為自己後來走出國門並超越西方通訊巨頭,搭建了骨架,提供了靈魂。
然而,正當如今的華為蒸蒸日上,頂著美國打壓仍然在汽車、手機、晶元、5G領域取得一個個成就的時候,曾經的老師,卻垂垂老矣。
如今,IBM已經連續十年營收下跌(除了2018年時有同比0.57%的增長),2023年財報顯示,IBM全年凈利潤為75.02億美元,營業收入為618.60億美元,相比10年前,營收縮水近4成,凈利潤縮水近半。無論是傳統商業服務市場還是新興的AI領域,IBM都已經淪為邊緣角色。
這個具有百年歷史的科技巨頭,再次陷入困境。
對此,IBM不得不宣布,在全球裁員3900人,而前不久裁撤1000名中國員工的行為,也只是IBM全球戰略調整的一部分罷了。
要知道,在全世界的商科教材中,IBM是幾乎被神化了的公司,成立已滿100年、鼎盛時市值相當於美國GDP的1/4,其影響力遠高於現在的微軟、蘋果、亞馬遜和英偉達等。
可是,這樣一個藍色巨人,為什麼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壹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IBM是一家電子產品公司,但事實上,IBM是搞機械起家的。
這一點,從IBM的名稱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s Corporation(國際商業機器公司)就能看得出來。
IBM的誕生,最早可以追溯到一個傳奇商人:查理斯·弗林特。
查理斯·弗林特是個投機商人,並沒有固定的經營領域,基本上是啥買賣賺錢就做啥。
甲午戰爭期間,日本人向全世界求購軍艦,弗林特就從智利買了一艘二手防護巡洋艦,轉手賣給了日本,也就是後來的日本海軍和泉號。
此後的日俄戰爭中,日本人購買的美國機槍和大炮,也有很多是弗林特賣過去的。
就連萊特兄弟的飛機和相關專利技術的推廣銷售,也是弗林特給做的。
當然,相比賣軍火和飛機,弗林特更擅長賣機器。
在1880年到1910年這30年時間裡,隨著美國工業化進程的全面啟動和商業的全面繁榮,一大批新發明在美國誕生,打字機、加法計算器、打孔機等等一系列新科技產品開始應用於商業。
這個時候,一家企業被弗林特看上了----國際時間記錄公司ITRC(International Time Recording Company)。
這家公司一開始是造鐘錶的,後來看生意不好,就買了個打孔卡的專利,裝在了自家的鐘錶上,誕生了世界第一代員工上下班打卡機。
看到沒?如今全世界打工人都深惡痛絕的上下班打卡,源頭其實在這呢。
弗林特站在資本家角度,覺得這種能壓榨打工人時間、防止打工人偷懶的機器非常好,如果擴大規模,一定能受到很多老闆的歡迎,於是就出錢把ITRC買了下來。
然後很快,弗林特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商機----人口普查。
隨著美國經濟發展,無論是稅收、經濟還是選票分配,都需要依託準確的人口數據。
但問題在於,數據相關工作全靠手工,一天下來,也統計不出幾張表格的數據。
後來,霍勒瑞斯發明了分揀機、製表機和記錄機,用來記錄完整的數據,第一次把數據轉變成了二進位信息,用了幾個月,就完成了過去需要7年的人口普查。
嘗到甜頭的美國政府,開始大量採購這些機器,然後又被弗林特看到了,順手也把霍勒瑞斯的製表機公司TMC(Tabulating Machine Company)給收購了。
隨後,他把ITRC、TMC和自己原本擁有的美國計算公司CSCA(Computing Scale Company of America)合併,重組為計算製表記錄公司(Computing Tabulating Recording Company),英文簡寫為CTR。
這,就是日後IBM的前身。
但是,弗林特很快發現,讓自己搞個投機買賣還行,讓自己管理個企業,就很困難了。
幸甚,這時候,IBM的真正創始人——托馬斯·沃森出現了。
沃森和張飛一樣,早年間賣豬肉出身,後來也和中國諸多股民一樣,在股票市場賠了個傾家蕩產。
最終,人到40,一事無成的沃森,只能背井離鄉,前往紐約當了個推銷員,並加入了CTR。
不得不說,賣過豬肉的人,是很擅長從用戶角度思考的,客戶想炒菜,你就賣他瘦肉。客戶想剁餡,你就把肥肉賣給他。
而沃森,也是如此。
對於政府客戶來說,CTR過去的製表機和記錄機好用歸好用,但太過於商業化,對政府這種每天需要大量報表的客戶,還是有點不方便。
於是,沃森適時地推出新型的列印——製表組合機,一下子打開了政府市場。
而對於很多小公司來說,是買不起昂貴的製表機的,也不用天天處理數據,於是沃森改變了銷售方法,以租賃的方式向客戶提供機器,結果銷量大增。
短短几年時間,沃森的成就讓IBM的銷售額高達到了創紀錄的1300萬美元。
弗林特慧眼識金,一眼看中了沃森的靈活和創造性,任命沃森當了CTR的CEO。
沃森說,我當CEO可以,但我需要給公司更名:
「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
這樣,客戶一看名字,就知道公司是幹啥的。
「全球」,「商業」,「機器」,這逼格是不是一下子就起來了?
弗林特同意了沃森的提議,在1924年,正式將CTR改名IBM。
至此,這一後來震撼世界的藍色巨人,誕生了。
貳
不得不說,IBM的成立,有點生不逢時。
因為成立沒多久,就趕上了1929年大蕭條。
大蕭條期間,美國大大小小的企業,破產了90%,那麼相應地,依賴B端客戶的IBM,也遭遇了危機。
這個時候,堅韌且樂觀的沃森做出了兩個決定:
第一,招兵買馬,繼續生產,哪怕產品已經賣不出去,也要購買庫房放著,靜待回暖。
第二,加強研發,沃森在恩迪科特建立了IBM的第一個企業實驗室,利用這個短暫的市場低谷期,靜心做好研發。
結果,IBM還真研發出來一些新東西。
比如,80列打孔卡,這是一種很薄的紙片,面積為190×84毫米,用長方形孔提高存儲密度,通常可以存儲80列x12行數據,容量相當於120位元組。
這在當時,算是最高密度的存儲設備了,再配上適配的IBM的電動打孔機,讓「IBM打孔卡」很快成為了業界標準,就像90年代的3.5寸軟盤一樣。
結果在1933年經濟開始復甦的時候,市場赫然發現,市面上能提供量大、優質和先進的數據服務的公司,只剩了IBM一家,其他的公司,要麼倒在了大蕭條之中,要麼技術已經落伍了。
所以毫無疑問,1934年大蕭條結束后,IBM開始一統市場,成為市場的巨無霸,訂單多得數不過來,就連納粹德國也要萬里迢迢找IBM購買電動機械化穿孔卡片製表機,用來更有效率地滅絕猶太人。
當然,當時IBM的影響力,還僅限於商業圈子,真正讓IBM走向全世界的,還是二戰帶來的機會。
日本偷襲珍珠港后,美國全國動員,所有的工業都被動員起來生產軍工產品,IBM也不例外,開始按照軍方要求,生產大名鼎鼎的BAR M1918勃朗寧自動步槍。
如今中國軍博展出的M1918,就有一批是IBM生產的。
當然,這件事的最大意義,不在於IBM從軍火訂單中掙了多少錢,而是在於靠著軍方訂單,IBM成功和軍方搭上了關係。
軍方在當時,正在搞一項絕密的計劃----曼哈頓工程。
眾所周知,搞原子彈,需要大量的計算,當年中國人是靠算盤打出了原子彈模型,而美國人就奢侈多了,有計算機啊!
當然,當時的計算機都是機械式的,無論是存儲數據還是顯示數據,都非常麻煩。為此,IBM專門為曼哈頓工程設計了一款機械計算機,配合穿孔卡片使用,便利了數據的輸入和輸出,大大加快了造原子彈的進度。
可以說,1945年8月份原子彈能在日本炸響,IBM功不可沒。
參與曼哈頓計劃,讓IBM有了極高的保密資質,能讓其參與到另一項絕密研究中----電子計算機,為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ENIAC設計打孔卡片輸入系統(當時還沒有鍵盤,只能靠打孔卡輸入)。
電子計算機的計算邏輯,和IBM的機械計算機完全不同,它沒有活動的機械部件,只有信號在真空管之中,以接近光的速度來傳播,藉此來實現運算。
不過,在當時電子計算機還非常不可靠,不僅體積龐大,耗電量驚人,而且時不時還要燒掉一些真空管。
一開始,沃森對這種機器並不感冒,所以堅持自己的機械計算機路線,沒想著轉型。
但他的兒子小沃森卻不這麼看,他當過美國空軍,知道一款能夠瞬間計算數據的計算機器,能給世界軍事帶來一場多大的革命,而IBM引以為豪的製表技術,最終會被淘汰。
於是,小沃森說服沃森,沃森說服董事們,讓自己的兒子擔任了IBM的總裁,開始死磕電子計算機項目。
為了搞出自己的電子計算機,小沃森請來馮·諾伊曼做顧問,大量招聘電子技術方面的人才,技術和工程隊伍從500人暴增到4000人,研發經費也從營收的3%增加到9%。
在十年時間裡,IBM投入了50億美元(這可是50年代的50億美元!相當於馬歇爾計劃的三分之一),也因此媒體戲稱為「50億豪賭」。
最終,小沃森成功了,1964年,IBM成功推出了IBM360計算機,震撼了整個世界的計算機市場。
IBM360的最大優勢,不僅僅在於其運算速度快,更關鍵的是,它第一個採用可編程指令集,這意味著世界上的計算機有了一種共同的語言,它們都可以用同一個操作系統(而非每種產品都用量身訂做的操作系統)。
在這一系統中,可以根據用戶需要,運行不同的應用程序,方便不同的用戶。保險公司買了能算收益,軍方買了能算導彈彈道。
可以說,正是小沃森的遠見卓識,成功將IBM這一龐然大物,從機械時代,帶入了電子時代。
沒人能否認小沃森的商業才能,IBM360誕生后,他遊說國會放鬆對計算機的管制,成功將計算機從政府部門和軍方,推廣到民用,將這種實驗室里的怪物,普及到了每一個銀行、保險公司和航空公司,為推動整個社會各個方面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小沃森執掌IBM二十年裡,IBM的平均年增長率高達30%,這一增長速度是驚人的,他爸爸也沒有做到這一點。
到了1975年,IBM生產的計算機數量,已經是世界其他所有計算機廠家生產的計算機總和的4倍,IBM正式成為了世界級的巨無霸。
叄
1976年,是IBM,乃至全世界計算機歷史的一個分水嶺。
在這一年中,喬布斯在車庫裡,自己攢出了一台個人電腦Apple I。
這裡插句話,美國人似乎很喜歡在車庫創業,蘋果、谷歌、亞馬遜、戴爾都是車庫裡創的業。
很多人思考過,為什麼中國缺乏戴爾、蘋果這樣的創業天才?
有人於是開玩笑說,是因為中國男人能躲開老婆打擾的私密空間太少吧。
但是,IBM卻沒有意識到喬布斯這台簡陋的個人電腦,會給自己的商業帝國,帶來多麼大的威脅。
這和IBM的商業模式和思維定勢有很大關係。
IBM雖然也造計算機,但造的都是動輒幾百公斤的大型機,客戶都是銀行啊、政府啊之類的B端客戶,至於個人嘛,IBM不認為個人客戶有消費計算機的能力和需求。
誰會花幾十萬美元買個電老虎放家裡算家庭賬單啊!
所以,IBM對個人電腦並不重視。
一直到Apple I火爆市場,IBM才發現,錯過了這麼大的一個賺錢機會。
於是,1980年,新上任的IBM總裁約翰-R.歐寶,召開了一個秘密會議,下令組建了1個13人的研發小組,在佛羅里達一個車庫裡(又是車庫!),開發個人電腦(Personal Computer)。
現在我們所說的PC機,就是這麼來的。
還好,IBM的技術底子在,研發很順利,一年之後就推出了自己的IBM-PC(IBM5150),搭載英特爾跨時代的8088處理器,成為當時性能最強的電腦。
不過,因為搶時間,IBM已經沒時間為IBM-PC開發操作系統了,就開始全球招標。
當時年僅26歲的比爾·蓋茨很快意識到了這一巨大商機,但他手頭並沒有操作系統,於是他花75000美元買下了86-DOS,改了個logo就成了自己的PC-DOS,然後利用自己老媽是IBM董事的關係(走後門),將PC-DOS賣給了IBM,讓IBM-PC用上了微軟的DOS操作系統。
IBM-PC一經推出,就受到了市場的歡迎,第一年就賣了20萬台,到了1985年,銷量突破100萬台!被時代周刊評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產品」。
在那個時代,提起PC,就是IBM-PC的代名詞,就像如今中國人把搜索,等同於百度一樣。
不過,IBM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在預裝微軟DOS的時候,忘了(也可能是被比爾·蓋茨的老媽阻撓)簽訂獨家使用協議,最終造成了兼容機危機。
由於IBM-PC的成功,吸引了很多「山寨」廠商,他們參考IBM-PC的標準,打造可以兼容IBM-PC配套軟體、擴展卡和外設的產品,宣告了兼容機時代的到來。
其實吧,如果單純是DIY硬體,並不難,難就難在軟體上。
比如,現在隨便找個攢機的人,都能攢出一台蘋果電腦出來,但是,你搞不定蘋果封閉的IOS系統,也就自然沒法用蘋果的軟體。
但是比爾·蓋茨不講武德,把DOS系統到處賣,搞得各個廠家的產品,不僅性能和系統跟IBM的一模一樣,還能白嫖IBM為自己電腦開發的軟體、擴展卡和印表機,最關鍵的是價格還便宜!
兼容機推出之後,瞬間搶走了相當大一塊市場,搞得IBM很鬱悶。
於是IBM吸取教訓,開始開發自己的操作系統OS/2,並將其安裝在了自己的IBM PS/2電腦上,這一系統與原來的ISA匯流排不兼容。
簡單來說,兼容機廠商無法再白嫖IBM的軟體和服務了。
這一下子,兼容機廠商怒了,就在PS/2電腦推出的同一天,以康柏公司為首的九大兼容機廠商,共同宣布採取與原匯流排兼容的新標準,正式向IBM宣戰。
IBM本來非常看不起這些兼容機廠商,但他們忽略了一個最大的敵人——微軟。
此時的微軟,靠著IBM-PC的普及,已經成長為一個軟體巨頭,比爾·蓋茨早就忘了早些年和IBM的香火情,選擇了站在兼容機廠商一邊。
於是,IBM的PC機銷量,雪崩一般下滑,康柏、蘋果、戴爾等公司迅速成為PC市場的引領者。
至此,IBM傳統商業概念里的封閉路線,徹底敗給了信息時代的共享路線。
這一教訓是慘痛的,IBM的利潤迅速下滑,1991年虧損28.6億美元,1992年虧損49.7億美元,1993年1月,IBM股票價格跌至每股40美元以下,達到了17年來的最低點。
同月,總裁埃克斯不得不提出辭職。
當時的業界,普遍對IBM能否挺過這次危機表示懷疑,甚至預言IBM實在太龐大了,龐大到無法應對信息革命的產業轉型了。
商學院的教授們甚至連IBM的失敗教案都寫好了,題目就叫做:大象不會跳舞。
這個時候,IBM董事會經過兩個多月的多方尋找,選擇了一個年紀54歲的局外人擔任CEO——就是那個段子中與任正非賽車的路易斯·郭士納。
說實話,選郭士納,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有人甚至戲言他要為IBM收屍。
為啥?因為郭士納這人對科技一竅不通啊!他是賣餅乾出身啊!
郭士納是麥肯錫合伙人,後來到美國運通擔任執行副總裁,是運通信用卡成功的功臣之一,但1981年美國運通併購了謝爾森之後,郭士納在辦公室政治中落敗於謝爾森的CEO威爾捷,最終憤而離開美國運通。
後來,郭士納到以生產薯片和餅乾聞名的納貝斯克食品集團任總裁,在短短四年裡,就幫助這家美國最大的食品公司扭虧為盈,實現了近3億美元的凈收入。
也正因為郭士納能「化腐朽為神奇」這一點,才最終被IBM董事會選中。
1993年4月1日,愚人節,郭士納正式就職。
IBM的權力之柄不是那麼好掌握的,主少且國疑,更何況一個外人?
郭士納做的第一個決策,就否決了執行前總裁埃克斯留給他的將IBM進行肢解的計劃,正式宣布:IBM不解散!
於是,人心大定。
然後,郭士納就從改變IBM的官僚和保守開始入手,來改造IBM。
在郭士納之前,IBM內部以企業藍為主色調,無論是logo還是工作服,都是藍色的,IBM高層對藍色的態度如同宗教崇拜一般。
但是在郭士納看來,這就是僵化保守的具體表現。
於是,郭士納下令取消了藍色工作服的限制,以色彩自由,實現思想自由和技術自由。
然後,郭士納的第二把火,燒向了人和資產。
IBM為啥虧損?人太多了,資產也太多了!
光一個IBM大廈,一年的運營成本就要500萬美元!
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郭士納賣掉了IBM總部大樓,賣掉了IBM歷年收集的藝術品,賣掉了IBM聯邦系統公司,總之,所有非生產性資產,一律賣掉!
同時,IBM調整年底分紅(從每股2.16美元下調到每股1美元),裁員3.5萬人,削減日常開支89億美元,總算度過了流動性危機。
當然,因為要支付巨額違約金,1993年IBM仍然虧損,而且達到了80億美元。
但是在翻看虧損財報時,郭士納發現了未來的盈利方向。
財報顯示,大型機業務虧損,PC機業務虧損,但服務業收入,卻增長了48%!
郭士納納悶,IBM就是個賣機器的,能有啥服務?
叫人來一問,才知道,IBM雖然B端業務經營乏善可陳,但一些大型機賣出去之後,往往會連帶著做一些軟體服務,只要客戶不倒,這種服務業收入,就會源源不斷。
郭士納敏銳地認識到,也許,軟體才是IBM破局的唯一出路。
那麼,IBM應該搞什麼軟體呢?
分析一下當時的軟體格局就會發現,搞底層的操作系統,沒戲,微軟已經實現了生態壟斷。
那搞高層的應用程序呢?也不行,無論是CAD還是adobe,都已經佔據主導市場了。
但是在底層和高層中間,有一層至關重要但很難看見的系統,那就是各類資料庫、系統管理、交易管理等等程序,因為關注的人少,還沒有出現主導企業。
而這一中間層,IBM反而有優勢,IBM經過幾十年的經營,配套的設備軟體,體量規模比微軟大得多,只不過在IBM慣有的硬體思維之下,所有軟體都是硬體的配套工具,壓根沒想著單獨拿出來掙錢,更談不上獨立的軟體業務部門了。
於是,郭士納決定開拓中間層軟體業務,將軟體業務從主機業務中分離出來,並下令對公司所有的關鍵性軟體進行重寫,實現跨平台(適配其他公司計算機)運行。
這還不夠,郭士納還花32億美元巨資收購蓮花軟體公司,拿下了控制34%以上的企業網路市場的網路軟體Notes,又收購德克薩斯州奧斯汀Tivoli,拿下了其智能管理軟體系統,開始在商業軟體系統服務中,突飛猛進。
特別是其重點經營伺服器資料庫服務的決策,讓IBM在網際網路經濟到來之前,就搭建起了網際網路企業騰飛的基礎,也為IBM走向21世紀的移動網際網路時代,贏得了一張入場券。
當然了,有了決策的方向,關鍵還是要靠執行,執行不了,怎麼折騰都怎麼白搭。
當時的IBM,哪怕經過了裁員,仍然擁有32萬名員工,官僚主義和保守主義橫行,大公司病嚴重,不僅效率低下,而且容易造成內耗和掣肘。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郭士納解散了管理委員會,將公司財務系統、31個內部交流網路,128名首席信息官、70多家廣告代理商等,統統合併或削減為一個,公司的管理層級從9層縮短到4層。
同時,郭士納打破公司原有的按產品和地域二元劃分的組織結構,以客戶為基礎,將公司劃分成12個集團,包括11個行業集團(如銀行、政府、保險等)和1個涵蓋中小企業的行業集團。
看到沒?華為的「事業群」就是這麼學來的。
這樣一來,就可以倒逼IBM各部門,從產品為中心,轉到客戶需求為中心,以市場為導向。
這種矩陣管理模式,是一次偉大的創新,讓IBM超越豐田,站到了企業管理的巔峰。
在郭士納一系列的努力之下,IBM迎來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僅用兩年的時間就摘去了虧損的帽子,1992-2001年,IBM服務收入從74億美元增長到300億美元,收入增長佔全公司總收入增長的80%!股價增長了1200%!
到2002年郭士納卸任時,IBM已經完成了從一家硬體製造商,向IT服務商和軟體商的轉型。
所有人都感念郭士納的巨大貢獻,一直到現在,郭士納的畫像,仍然掛在IBM總部里。
而郭士納卸任后,寫了一本回憶錄,題目就叫:
誰說大象不能跳舞?
肆
郭士納的改革,起碼給IBM續了20年的命。
但是,僅靠業務調整和戰略轉型,並沒有改變IBM內部,根深蒂固的保守思維。
這種保守思維,在遇上一個足夠有魄力的總裁時,也許會被壓制,企業也會迸發出活力。
但一旦遇上一個魄力不足的總裁,那麼幾乎所有人都會在股東的壓力之下,固守自己的核心領域,很謹慎地開拓新的領域。
反正不冒險,就不會犯錯,不犯錯,自己就能穩定地拿著這一筆不菲的薪水。
我們回顧一下IBM發展之路,從機械的製表機到電子計算機,從大型機到PC,從硬體到軟體,都是如此,都依賴關鍵人物的推動。
但是,這種可以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不僅要碰運氣,而且越來越少了。
所以,我們就會發現,在近些年幾乎所有熱點領域,IBM都是「起個大早趕個晚集」,或者「只開花,不結果」。
比如,2023年,大語言模型CHATGPT橫空出世,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財富神話。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AI領域,起步最早的是IBM。
70后至80后的人,應該都對1996年IBM的「深藍」象棋電腦擊敗卡斯帕羅夫之戰記憶猶新,而在2011年,IBM就已經推出自己的大語言模型——Watson了。
不過,IBM的固有思維,讓其在研發之初,並沒有針對C端的個人人機對話市場,而是找了一個B端客戶----醫療。
簡單來說,就是讓Watson閱讀大量醫典和醫學論文,然後醫生提問,Watson快速給出診療方案,經過醫生的審核后提供給患者。
聽起來很美好,但因為那時候,AI演演算法還不像現在這麼靠譜,給出的診療方案往往不那麼準確。而且很多時候,醫生認為Watson成熟之後,會威脅自己的地位,所以非常抗拒。
最終,Watson和醫院的合作無疾而終,IBM也沒有給Watson尋找新的應用領域,Watson一直半死不活挺到2021年才宣告失敗。
而此時,IBM的AI研發能力已經遠遠落後於谷歌了,甚至連後起之秀亞馬遜和Meta都不如了。
還有晶元也是如此。
很多人不了解的是,其實IBM,也是一家晶元巨頭,世界第一款2nm晶元,就是IBM設計出來的。
但是,IBM似乎搞軟體搞魔怔了,一點硬體也不想幹了。
早些年,IBM把PC和伺服器賣給了聯想,隨後又把小型機賣給了浪潮,還倒貼10億,把虧損的晶元製造業務賣給了格芯。
為啥?因為資本的逐利性。
研發最新的半導體工藝,動輒需要數十億美金的投資,工藝每兩年就需要升級一次。這個成本需要出貨量來支持,但是隨著IBM逐漸剝離硬體業務,自己的晶元市場不足了,而且價格在面對台積電時,也不佔什麼優勢。
如果說企業利潤率不錯的時候,IBM也許還可以養著高投入的晶元製造,但在經營業務逐漸萎縮,利潤逐漸下降的時候,華爾街和投資者就會給IBM的管理層壓力,去剝離不賺錢或者利潤率低的項目。
其實很多時候,你也不能怪IBM的CEO短視,這是資本滲入經營后的必然結果。
現在,IBM又開始押寶量子計算,推出了IBM Q System One,是世界上第一台量子線路計算機。但是,熟悉計算機領域的都知道,量子計算離大規模實用還非常遙遠。
所以,參考以往的例子,指不定啥時候,IBM Q System One又會被董事會給砍掉了。
類似的錯誤還有很多。
比如,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來臨時,IBM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白白喪失了機會。
比如,在雲計算興起時,IBM自己的雲服務卻反應遲鈍,結果被亞馬遜搶了先。
比如,沒有試圖嘗試任何消費端(To C)業務,似乎忘了80年代IBM最輝煌的時刻,恰恰是其PC面向C端的時候。
在過去信息產業發展速度最快的20年中,IBM的政策,卻朝令夕改、毫無頭緒,很多很有潛力的優質業務,也往往以灰頭土臉收場。
到2024年9月,曾經市值佔美國GDP四分之一的IBM,其市值只剩微軟的1/16了,要知道,2012年9月,微軟和IBM的市值,還相差無幾呢!
一代藍色巨人淪落到如此地步,可憐可嘆。
喬布斯很多年前,就曾對IBM發出過警告:
「人會變傻,公司也會變傻,尤其是公司在開始變大時。他們想複製當時的成功,所以他們開始試圖把自認為是好的流程制度化。
用不了多久,人就會變傻,就會把流程當成內容來卷,這就是IBM垮台的核心原因。」
伍
當然,IBM的衰落,和世界大勢,也有關係。
因為,中國——這一IBM的最大海外市場,已經和IBM越走越遠了。
IBM和中國的歷史,超過100年,早在1920年代,IBM就為北京協和醫院安裝了中國第一台商用製表機。
1979年,中國剛剛開放的時候,也曾引進過IBM370/138大型機,也拉開了中國現代信息化建設的序幕。
此後,無論是中國的銀行、保險、航空公司、交通、能源等等領域,都離不開IBM的身影。
而IBM介入華為改革這種「藍色革命」,更是在諸多中國企業身上上演,助力華為、聯想、阿里巴巴成長為IT行業巨頭。
而且,為了更好利用中國智慧,1995年9月,IBM還組建了跨國企業在華首個研發機構——IBM中國研究院,IBM許多知名的科技成果都出自此這裡,比如前文提到的2011年的大語言模型Watson,而現在很多很多商業巨子,也都出自這個「獨角獸企業的黃埔軍校」。
中國某商業巨頭曾經對IBM在中國發揮的作用作出精闢評價:
「IBM可以說是對中國最友好的科技巨頭。它對中國的哺育是全方位的,將大量的技術和諮詢服務帶給了中國的同事,培育了大量的人才。
它跟微軟、GE通用電氣一起,可以稱為對華最友好的全球化美國三劍客,深刻地改變了中國的工業思維和IT思維。
它們一起見證了中國完美融入全球化的時代,並且成為巨大的推動引擎。」
然而,隨著中美博弈的逐步白熱化,IBM也陷入了兩難抉擇。
2018年,IBM中國收到美國總部的一份名單,要求IBM中國不能再為名單上的中國企業提供服務。
這些企業,有很多都是國字頭的大公司。
放棄他們,不僅意味著利潤的來源斷了,而且要支付巨額違約金。
IBM畢竟是美國企業,美國政府的命令,IBM又能怎麼辦呢?
與此同時,世界各國對數據安全重視程度的不斷提高,也讓IBM的中國經營之路,遇到了困境。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今天,數據不僅僅意味著財富,還意味著國家安全的命門。
看看美國禁TIKTOK,看看歐洲拆華為設備,這些無厘頭的行為,已經證明了,數據是各個國家不可觸碰的逆鱗。
國外如此,中國也是如此,中國不能允許核心數據,掌握在外國服務商手上,否則,美國政府一個指令,14億中國人的銀行存款,都可能歸零。
這會造成多麼大的社會混亂?
所以,「去IOE化」(IBM、甲骨文、EMC),成了不能不做的選擇。
與此同時,以華為為代表的的中國公司,也開始在雲計算、資料庫、晶元等領域快速崛起,不僅技術先進,而且能夠提供更具有性價比的本土化解決方案。
這樣一來,IBM就不再具有不可替代性,喪失中國市場,是必然的了。
那麼,既然中國市場不能再賺錢,根據IBM董事會的德性,裁員增效就成了必然選擇了。
其實,IBM在華裁員在2021年就有計劃了,是新任印度裔CEO Arvind Krishna上任后的8000人裁員計劃的一部分。
Arvind Krishna的計劃是,研發嘛,在哪裡不能研發?不如搬到我老家印度,在那裡研發更便宜。
為什麼更便宜?因為根據IBM裁員補償方案,被裁員工有個「搬遷印度」的選擇,但要按印度公司的標準拿工資。
這樣一來,研發成本不就降下來了么?
可是他也不想想,美國人不傻,中國人也不傻,幹嘛要去印度拿印度的工資?所以裁員的事拖拖拉拉一直沒搞利索,一直到現在才在Arvind Krishna的強令下,一次性解決,結果鬧出了輿情。
毫無疑問,這麼做,是非常短視的。
關閉服務和研究院,的確可以降低成本。
但連帶著丟失的,是整個研發體系和團隊,以及後續服務的總代、二級代理和終端的服務渠道。
進而,是丟失整個中國市場。
所以,我們也不必為IBM的離開如喪考妣,更不必覺得這是「脫鉤」而人心惶惶。
當iphone16被三摺疊的mateXT吊打。
當中國老闆紛紛放棄BBA選擇能轉圈、能下水的比亞迪仰望。
當國產盾構機把世界盾構機巨頭擠垮。
當中國的天空逐漸被C919主宰。
曾經要被中國仰視的外資巨頭,賺不到錢了,那麼,出於資本的逐利性,離開中國市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中國市場,不再需要保守封閉,只會利用技術壟斷獲取超額利潤的洋巨人。
中國市場,需要的是不斷創新、不斷走向世界的本土勇士。
《三體》中有句話:對一個文明最高的敬意,就是趕盡殺絕。
IBM是很多中國企業的老師,應該尊敬他。
但是,擊敗他,是對老師,最好的尊敬。
就像偉人當年在橘子洲頭,迎著秋風喊出的那樣: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