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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永年:視中國為敵是美國的戰略誤判

作者:長白山  於 2014-4-23 15:3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

關鍵詞:中國, 美國, 永年, 戰略

鄭永年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中國問題專家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一直就是亞洲的一部分,其在亞洲的利益和影響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前些年,美國宣布要「重返亞洲」。從經濟角度說,這有其必然性。亞洲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重心,並且這種局面在未來很長的時間內不會改變。同時,隨著其在亞洲經濟和戰略利益的擴大,美國也越來越像一個亞洲國家。美國要保護其日益增長的經濟和戰略利益,就要更多地關注亞洲,這完全可以理解。但美國所宣布的「重返亞洲」顯然並不是這樣簡單。
 
從戰略上說,這次「重返亞洲」很顯然是針對中國的。當然,這也不是冷戰之後美國要「重返亞洲」的第一次。在小布希任總統期間,美國外交在新保守主義的主導下,也曾經赤裸裸地把中國作為「敵人」,試圖通過亞洲「小北約」來圍堵中國的崛起。不過,那次「重返亞洲」的努力以九一一恐怖主義事件的發生而終結了。中國不僅沒有成為美國的「敵人」,在一定意義上,反而成為了美國「反恐」的夥伴。近年來美國高調的「重返亞洲」是第二次了。不過,從長遠來說,「重返亞洲」會成為美國外交戰略調整的重大失誤。
 
為什麼可以這樣說?美國真正的挑戰並非來自中國,而是來自自身的衰落。很多美國人不相信美國這個偉大的國家會衰落,國際社會上很多人也不相信;甚至很多中國人不相信也不希望美國衰落,因為無論作為一種政治制度還是國際警察,美國的衰落對中國並沒有什麼好處。作為政治制度,近代以來,美國一直是各國政治自由派所嚮往、學習的對象;作為國際警察,美國一直為國際社會提供全球公共服務。
 
儘管美國現在仍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但相對而言的確衰落了。二戰之後,作為戰爭勝利者的美國在政治、經濟和軍事等方面非常強大。在經濟上,美國推出了龐大的馬歇爾計劃來複興歐洲經濟;在軍事上,美國是「北約」的主柱;在政治上,美國的民主制度令人嚮往。在所有這些方面,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對以蘇聯為首的非西方集團構成了巨大的壓力。當時美國自己出錢出力,在所有方面做得得心應手。但現在不一樣了,美國除了仍然是最強大的軍事國家,經濟和政治的力量已今非昔比。
 
在冷戰期間,美國只是半個世界的警察。蘇聯解體后,美國成為了整個世界的警察。作為半個世界的警察,美國信心十足,但作為整個世界的警察,美國顯得力不從心。原因很簡單,當世界警察需要費用。在冷戰期間,因為存在著蘇聯這樣一個明顯的「敵人」,美國的所有盟友都很樂意支持美國充當警察,也願意為美國支付費用。但冷戰結束、蘇聯「敵人」不再存在,美國的盟友就沒那麼樂意為美國付國際警察的費用了。同時,美國本身的經濟也已經不足以支撐世界警察的角色。
 
蘇聯集團解體后,就不再存在任何可以挑戰美國的同盟。那時美國應當改變其戰略同盟政策,至少改變針對另外一個國家的軍事戰略同盟。任何戰略同盟都是針對「敵人」的,因此首先需要外在「敵人」,沒有這樣的「敵人」和來自「敵人」的直接威脅,同盟就整合和團結不起來。冷戰後美國和西方不僅沒有改變同盟政策,反而擴大和強化同盟。在歐洲,美國和西方收編了蘇聯解體后所出現的新興國家,把屬於蘇聯地緣政治空間的領域,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在亞洲,美國積極尋找新「敵人」,迅速崛起的中國自然成為最佳候選人。中國是亞洲大國,美國「重返亞洲」非常容易理解。美國強化和其亞洲盟友的關係,針對的是中國。對美國來說,「我的盟友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這解釋了在中國問題上,美國和其盟友的關係。
 
這樣做,冷戰後的美國表面上成為世界唯一霸權,但實際上則不然。美國在歐洲的戰略貪婪和對中國的戰略誤判,都在促成和加快美國本身的衰落。在歐洲,美國和西方的戰略貪婪已導致了俄羅斯的反彈。對俄羅斯來說,一旦國家有了實力、機會來臨,勢必要收復被美國和西方搶走的地緣政治利益。今天的烏克蘭實際上是美國西方和俄羅斯之間地緣政治利益之爭的犧牲品。把中國視為是潛在「敵人」,更是美國的戰略誤判,對美國國家利益的負面影響難以估量。
 
美國並沒有意識到,中國和其他大國不一樣。例如,中國和蘇聯不一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選擇是加入以美國為主導的現存世界體系,通過改變自己和這個體系接軌。儘管中國在加入這體系后並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對美國百依百順,但總體上履行了一個成員國應當履行的責任和義務。
 
中國官方的外交話語也是這樣的。鄧小平時代強調「韜光養晦」,江澤民和胡錦濤時代強調「和平崛起」與「和平發展」,到了現在的習近平時代則強調「新型大國關係」。所有這些概念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用鄧小平的話來說,就是「永不當頭」。「新型大國關係」這個概念簡直就是說給美國人聽的,但很少有美國人聽得懂。即使一些人聽得懂,也選擇不相信。這個概念意味著中國承認美國是國際社會的「老大」,不會挑戰「老大」地位,願意和「老大」合作來維持國際秩序。當然,中國同時也要求美國這位「老大」要照顧一些中國的「核心利益」。
 
美國把全球各地都視為其利益,但中國的核心利益非常有限,都是和領土、領海有關,且僅限於和中國周邊國家相關的事情。美國人到處都是核心利益,對中國的這些核心利益不是不知道。如果美國願意在中國和中國周邊國家關係之間扮演積極的協調角色,美國是有能力這麼做的。但美國沒想扮演這個角色,而是簡單地選擇「重返亞洲」,站在其盟友國家(剛好也往往是和中國有主權利益衝突的國家)這一邊。
 
美國的「重返亞洲」,如果是經濟上的,也沒有什麼可怕。包括中國在內的本區域國家也歡迎美國這樣做。但如果是軍事和戰略上的,只會加劇區域矛盾。美國現在顯然過於強調戰略和軍事,甚至經濟上的事情例如TPP也帶有了戰略同盟性質。
 
視中國為敵 美國將自我擊敗
 
如果美國把中國作為「敵人」來做戰略大調整,必然會加速美國的衰落。這倒不是因為中國和美國會大戰一場,或者中國能夠打敗美國,而是因為美國的自我擊敗。這裡有幾個主要的原因。
 
首先是中國的戰略態度。在國際關係上,中國曆來就持「息事寧人」的做法,除非逼到牆角,否則根本就不想把誰當成敵人。這也就是今天中國所說的「不惹事,也不怕事」的態度。美國數次把中國界定為戰略競爭者或「潛在敵人」,但中國是經典「太極拳」的回應方式,躲開了和美國的正面衝突,甚至仍然把美國視為是朋友。中國如果是蘇聯,中美之間早就形成另一場冷戰。在美國大力強化和其盟友的關係過程中,中國明知美國的戰略意圖是中國,卻沒有仿效美國去組建自己的盟友。如果中國也實行結盟政策,就不會是現在的和平局面了。
 
其次,「重返亞洲」表明美國要把大量的軍力和戰略重心放在亞洲,這也必然造成巨大的浪費。中國不會那麼「傻」去和美國迎面衝突,否則中國也不會提出「新型大國關係」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美國的壓力會促成中國把更多的資源用於國防軍事的現代化,從而促成中國軍事上的真正崛起。中國的軍事現代化,是需要這樣「惡劣」的國際條件的,需要「假想敵」。今天人們所看到的中國軍事現代化,是兩個和美國有關的外部因素促成的,那就是1990年代初的美國海灣戰爭和1996年的台海危機。海灣戰爭開始讓中國了解了什麼是現代形式的戰爭,而防止「台灣獨立」則成為這些年來中國要實現的戰略目標。美國的「重返亞洲」使得中國有了更明確的戰略「假想敵」,更能促成國防的現代化。中國會根據自己的實際需要進行國防現代化,避免和美日進行軍事競賽。
 
再次,「重返亞洲」必然迫使美國把戰略資源從其他地區調到亞洲,這會促成美國在其他地區的衰落。實際上,中東、非洲和中亞等地區已經出現了這種現象,美國在那裡的影響力和國際聲望已遠不如前。同時,因為中國在亞洲的外交空間被美國有效擠壓,中國必然要把自己的戰略延伸到那些美國撤出的地區,這會客觀上促成中國的「走出去」。在一些區域,中國已經有了相當的實力。中國現在所提出的「海上絲綢之路」和「陸地絲綢之路」儘管主軸是經貿,但也是有其「向西看」的戰略考量。
 
第四,「烏克蘭」事件既表明俄羅斯地緣政治的回歸,更表明對美國所主導的西方的挑戰並非來自中國,而是來自像俄羅斯那樣的和西方美國有類似思維的其他大國。作為文明大國,俄羅斯不會坐等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被西方瓜分。蘇聯解體時,俄羅斯毫無能力保護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一旦具備了能力,就會竭盡全力把這些利益奪回來。從歷史上看,俄羅斯和西方美國一樣,同樣是具有擴張主義的國家。西方和俄羅斯的文化同樣是基於具有使命感的宗教之上,中國沒有宗教文化,是世俗文化,不僅沒有擴張性,反而能夠包容其他文化。美國和西方對烏克蘭局勢的反應表明,它們的能力有限。
 
美國在中國問題上會出現錯誤的戰略判斷,因為美國人不了解中國。美國的戰略失誤來自於對中國的錯誤判斷。美國對中國的判斷,並不是根據中國歷史上的或者當代的國際行為,而是根據美國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美國人相信一個崛起中的大國必然要挑戰現存大國,並且還要把自己的思維強加給他國。中美兩國政治制度的不同,更深化了美國對中國的這種看法。國際關係史上所謂的「大國悲劇」大多發生在歐洲,近代以來的國際關係理論也是基於歐洲的國際關係經驗,和非西方的經驗並不相關。西方國際關係理論只是地方性理論。但美國和西方則把這地方知識普世化,視為普世的真理,並且在實踐中十分相信。這就解釋了目前中美關係的心理格局:與其說是中國要挑戰美國,倒不如說是美國恐懼中國崛起。沒有任何有效的證據證明中國在挑戰美國,但美國對中國的恐懼則到處可見。
 
中國學術界的「美國化」也強化了美國人的這種恐懼感。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學術界到處充斥著美國式的國際關係話語,這使得美國人感覺到中國和美國沒有兩樣,大家都是同樣的思維模式。儘管美國化的話語沒能解釋得了中國外交的實際行為,卻使得中國學術界的國際關係話語更具有欺騙性。在學術界的國際政治話語和中國政府所提供的政策話語之間,美國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典型的例子是美國對南中國海和東海局勢的判斷失誤。在這兩個所謂的熱點區域,中國實際上只想保持現狀。自從鄧小平提出「擱置主權、共同開發」后,中國從來就沒有改變過立場。在大多數問題上,中國總是回應性的。在中國看來,中國並沒有主動挑起這些事端,但別的國家挑起來了,中國不得不回應。但美國人並不這樣看,似乎是中國在欺負周邊小國家。
 
一個大國的衰落與其說是因為其他國家的崛起,倒不如說是自身的衰落。大清王朝的衰落是這樣,蘇聯帝國的衰落也是這樣。美國如果不能糾正對中國的戰略誤判,不能節制其無限的戰略貪婪,看來也不可避免地會落入這個邏輯,更快地走上衰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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