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徐州市豐縣的一個小村子,那個村子里有清清的河流,我的家門口有一個小池塘 ,院子里有兩顆梧桐樹,我和姐姐一人一顆,是我們出生的時候爸媽種下的,每年的春天,梧桐花開的時候,空氣里都充滿了甜甜的味道,粉白色的梧桐花開滿了整個院子。村子中央,有一片杏樹林,是村裡公共的活動區,夏天的時候,小孩子們在樹林里跑來跑去,小孩子可以在樹林里摘杏吃。每當春天的時候,金黃色的油菜花一眼望過去看不到人,漸漸到夏天的時候,空氣里就會灌滿了油菜籽的味道。
村子里有一個小賣部,80年代初,小賣部有一台電視,就在杏樹林邊上,那裡也成為了村子里的公共活動場所,每天吃完晚飯,在徐州叫做喝湯,每天喝完湯,村子里的人都搬著小板凳去小賣部,大家很自覺的排成幾排,坐在那裡等著看電視,我們所熟悉的射鵰英雄傳就是那個時候看的。小賣部,充當了村子的廣場和社交場合,全村的人都聚在那裡聊天,家長里短。村子里的人都說著徐州當地的口音,偶爾會有一些說著普通話或者不一樣的口音的年輕女子,當地人說,她們是新媳婦,或者說,新媳婦是南蠻子。說話之間,半是羨慕,半是憧憬。
那些年,幾乎附近的村子里都有這樣面容美好的新媳婦,每個村子里大約有幾個,她們為村子里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氣息。在徐州,南蠻子代表的是外面的世界,也代表了那些沒有走出去的當地人對於外面的嚮往。那些南蠻子做事細膩,說話溫聲細語,理起家來也是一把好手。而那些買媳婦的家庭,也不都是極度貧困,因為極度貧困的家庭,是拿不出買媳婦的那一大筆錢的。在當年,買個媳婦可能是三千,可能是五千,甚至上萬。作為小孩子的我,有時候在村子里看到那些新媳婦,她們對待我們都很友好。南蠻子新媳婦在我童年的記憶之中是美好而羞澀的,不知道她們是否逃跑過,但是在我們那個村子里,四處都是平原,想跑也沒有什麼能夠遮擋的東西。更多的時候,南蠻子媳婦在當地生活下來,沒有人去刻意囚禁她們,她們也沒有刻意去逃跑。
那些年,那些南蠻子在徐州幾乎就是公開的秘密,沒有人提出這是犯罪,沒有人去追究。就好像,當我在外地奔波多年,回徐州的時候,如果我說普通話,計程車司機給我的價錢不一樣,如果我改成徐州話,我馬上就有了另外一個價格。徐州人在對待當地人和外地人的時候,標準是不一樣的。
在全國一片聲討之中,豐縣和徐州這個地方因為買賣人口,終於成為了焦點,那些過去幾十年所積累的問題,終於有一天攤開在日光之下。看到這個新聞的第一反應,我想起了自己剛到英國的時候,教會的人給我推薦看一本英文原版書,The Lost Daughter of China,作為被父母一路支持讀到博士的女性,我看到這本書是震驚的,這本書里描述了在中國的有些農村,有的女孩如果不是被期待出生的話,會被尿盆淹死,會被扔到山裡,會被捂死,而這些執行人,通常是孩子的奶奶。一個女性殺死另外一個女性,除了對於這個新生嬰兒的厭惡,更多的是對於自身性別的厭惡,或者對於自己不幸福不快樂的一生的厭惡,還有自己已經成為工具,對於這個女嬰的工具生活的厭惡。無論在這個豐縣的案例之中,還是在那些殺死女性的村子里,女性就只能是工具。這種信念貫穿了整個地區。記得哈佛大學的一個研究說,如果改變貧困,只要去改變媽媽,讓媽媽去陪伴孩子,就能改變孩子的狀態。
我又想起,在英國看到的一些吸毒酗酒的媽媽,孩子最後會被政府收走,送到寄養家庭中去,在英國,寄養制度設立的目的是為了保證孩子能夠在一個健康的家庭之中長大。
有再多的錢,沒有對於將來要教育孩子的媽媽的地位的提升,和價值的認可,那麼我們就會一直在重複那種要丟棄女嬰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