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是世上最豐富的表達語言?
--推薦翻譯家董樂山遺著《董樂山文集》
偶爾會看到一些網友分享【老外到中國學中文】的段子,情節大都是歪果仁在學習我大中華語言時,對漢語豐富的表達痛感迷惑、悵然、最終放棄回國的笑話。如果僅作為無聊時的消遣,笑一笑也就罷了。如果還真的以為自己的母語漢語是人類最豐富的表達語言,那就難免是「井底之蛙」,或者用一個現在看來更形象的漢語成語,是「面牆之士」,為地球人所恥笑了。
首先,漢語對我們絕大部分中國人來說,絕對是最豐富的表達語言—因這是我們的母語,且我們絕大部分人不能熟練地使用其他民族的語言。但是否也是世界上表達最豐富的語言,我想大多數人如果稍加思考,就會自我否定。用我曾推薦愛因斯坦的「思維實驗」來試試:
可以產生莎士比亞、狄更斯、拜倫和洛克、牛頓這樣有文學審美、戲曲故事和邏輯思考的民族,其母語英語,應該與我們的漢語不分軒輊吧?同理,可以產生巴爾扎克、歌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民族語言,法語、德語和俄語都和漢語在伯仲之間吧?
可惜,牆內喜自嗨,總有這些「垃圾帖子」四處傳播,在搞笑麻痹我們的神經同時,也給我們增長了一種虛妄無知的民族情緒,用魯迅的話來形容就是「合群的愛國的自大」。一直想撰文駁斥,可惜自己的外文功力有限,無法旁徵博引而作罷。
近讀《董樂山文集》四卷,其中就有這方面的討論。先簡單介紹董樂山先生:
董樂山,1924年11月14日生於寧波,抗戰後躲避日寇到了上海租界讀中學,1946年聖約翰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解放后在北京加入新華社外文部,歷經所有運動,改開后曾在美國做訪問學者。1999年1月16日病逝於北京。這是一份典型的大變革時代知識分子的簡歷。讓他名垂青史的是他在八十年代翻譯並推薦了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在一九四八年創作的政治寓言小說《一九八四》。其實,董樂山這個名字我們並不陌生,上世紀曾經流行的幾本書比如《第三帝國的興亡》、《光榮與夢想》和《第三次浪潮》等都有董樂山的貢獻,他可以說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最好的翻譯家。
讀完這皇皇四卷文集,才知道董樂山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就是滬上有名的劇評家,才二十齣頭的董樂山(筆名麥耶)對於當年上海灘知名的劇作者楊絳、初出茅廬的影星孫道臨等都有十分尖銳、中肯的評論,現在讀來還歷久彌新。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在改開后的一些評論文章,對咋開國門茫然失措的人提供了很多對美國歐西方國家的政經文化等方面專業、理性又不卑不亢的分析和指引,可惜,天不假年,董樂山先生才七十多歲就離開人世,且骨灰也由親友帶去美國。正如《董樂山文集》的編者所言:他在這片土地的使命已經結束。
在此,我強力推薦文友們有空品讀他留下的文字(還沒來得及讀《一九八四》的網友最好先「1984」)。
……
閑話到此,說入正題。《董樂山文集》中有一篇對周汝昌先生某篇文章的商榷。文中提到周先生在談對待讀書的方法和態度,周老以「讀書」的用字來談古人對「讀書」的講究,比如明清時期說讀者稱「看官」,因此讀書,也可說「看書」;周老還引用史可法的草書對聯「斗酒縱觀廿一史,爐香靜對古三經」為例說明讀書也可用「觀書」;而古人序跋中有人自稱是閱者,因此,讀書還可以稱「閱書」。此外還有「覽書」、「誦書」、「念書」等,不一而足。周老由衷感嘆「咱們中國對待讀書的講究可大了」。
如果就是這樣舉例加感慨,鼓勵年輕人端正讀書態度、認真讀書,也就罷了。可這位紅學大師話鋒一轉,來了一句「不像英美老外只會說一個read」。說到了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就容易自曝其短,甚至自取其辱了。
董樂山先生指出了周汝昌先生的「有所不知」。他列舉英文中的閱讀一詞,也有許多視具體閱讀情況而異的同義詞。比如要說「細讀」有peruse,「專心閱讀」是 pore over,「研讀「有 study,「瀏覽」則是browse,「翻閱」有 leaf through和 thumb through,類似一目十行似的「掃描」是scan 和skim, 「默讀」有silent reading, 「嘴唇蠕動而不出聲」用lip-reading 等,也是不一而足。
周汝昌董樂山算是同代人,周長6歲,年長為敬。董樂山在文中還是非常客氣地討論,並用莊子的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作為文章標題和結尾來互勉、圓場。
周汝昌先生後來是否看到過董樂山的這篇文章,不得而知。但不管怎麼樣,這都屬於正常的學術討論,至於文中各自的說道孰是孰非,觀者自清。
2019.01.11撰發
2020.07.04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