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打虎上山的「楊子榮」當年憋屈得想跳黃浦江？

看過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的人中，很多人會記得參謀長少劍波對楊子榮的一句讚歎：老楊，英雄啊！的確，楊子榮是孤膽英雄，他的扮演者童祥苓也把這位大智大勇的英雄塑造得非常成功。

可是，舞台和銀幕上的童祥苓「英雄」了一把，在拍攝《智取威虎山》的前前後後卻憋屈得很，不要說英雄，他甚至一度曾想跳進黃浦江一死了之。

童祥苓倒霉與姐姐童芷苓有關。童芷苓也是著名京劇演員，在解放前就是紅遍上海灘的梨園名角，1966年文革開始后遭到遊街批鬥，關牛棚遭毒打，受盡非人的折磨。

童芷苓是這樣挨打的：站在排練大廳中間，四個角站著四個人，一個人手裡拿一根練功用的藤桿，一藤桿抽在身上，童芷苓疼得就跑到另一邊，那邊的人再一藤桿，又把她打回來。幾個來回下來，童芷苓就渾身是血了。

還有麻袋修理法：造反派把童芷苓裝到麻袋裡，從一樓拖上三樓，再從三樓拖到一樓，來回折騰童芷苓。

童芷苓受到批鬥，童祥苓是童芷苓的弟弟，兩個人雖然是姐弟關係，但是畢竟個人是個人，童芷苓的事情不應該影響到童祥苓。可是，專政不是這麼理解，童芷苓有問題，童祥苓就有「任務」。

1966年，《智取威虎山》在北京演出獲得成功，得到毛澤東讚揚。童祥苓很激動，寫信給姐姐講了演出的情況，同時囑咐她相信組織，好好檢查。沒有想到，這樣一封信給他帶來了災難。

回到上海后，童祥苓被張春橋、姚文元和于會泳叫去談話。張春橋主要談了童芷苓的問題，要童祥苓在生活中和童芷苓劃清界限。

劃清界限，這是要多操蛋有多操蛋的邏輯，也只有在專政情況下才能孵化出這樣怪誕的邏輯。

張春橋上來就說，你給你姐姐翻案，這樣你政治上沒出路，藝術上也更沒有出路。

當時31歲的童祥苓雖然長在新中國，但是卻有西方人的率直。聽到張春橋這樣說，他心裡很不爽，就說：「春橋同志，你這樣說，那就太沒有水平了。」

多年後，童祥苓覺得自己當時這樣說太魯莽。想想看，哪個領導會比老傅差？老傅認為，只要我不高興了，就是你們犯錯誤了。張春橋當時是何許人？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分管宣傳文化工作；中共中央華東局委員兼華東局宣傳部部長。這樣的頭銜，脾氣只能比傅局長更大。張春橋哪聽過這個？眼珠子都瞪大了。

童祥苓解釋說：「現在童芷苓還在審查之中，你們還沒有真憑實據給她定案。如果有了證據，說童芷苓是反革命，我給我姐姐去活動，為我姐姐去摘這頂帽子，這才叫翻案。現在你們在審查當中，我怎麼會給翻案？如果說我給我姐姐翻案，不成了我給我姐姐戴上這頂帽子了嗎？怎麼可能是這樣呢？」

張春橋急眼了，無產階級專政立馬變成了人身攻擊，扯著嗓子吼：「你們童家有幾個好人啊！」

童祥苓這個時候來了楊子榮的大義凜然，說：「我們童家有幾個好人，歷史可以作見證。」

楊子榮可以弄死座山雕，但是，童祥苓鬥不過領導，更別提文化大領導春橋了。很快，他就被扣上了「為文化特務童芷苓翻案」的罪名。

因為童祥苓不願意和姐姐劃清界限，也不願揭髮姐姐所謂的罪證，對他的批判開始升級。批鬥童祥苓時，排練廳里掛著大橫幅，上寫「童祥苓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解放時，童祥苓才14歲，是在新中國長大的，沒有參加過任何反動組織。

「我沒做過什麼錯事啊？一輩子聽黨的話，聽領導的話，叫我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怎麼會是反革命呢？」童祥苓對批判無法接受。冤憤交加的他暈倒在他演出過的舞台上。

批鬥會結束后，童祥苓沿著紹興路走，他難過極了，想去外灘直接跳黃浦江，結束自己的生命。

童祥苓的妻子張南雲拉住他，要他想開一點，為自己和孩子著想。童祥苓放棄了輕生，但內心告訴自己，如果要活下去，只能忍受人生的屈辱了。

童祥苓的艱難處境，童芷苓知道了。她讓丈夫陳立找到童祥苓，對他說，對姐姐要「批」，哪怕一次也是個態度。童祥苓知道，姐姐這是在保他，當時，童家人中就自己還有點希望，還在演英雄楊子榮。

於是，在一次批判童芷苓的會上，童祥苓按照姐夫的囑咐，違心地發言批判了童芷苓的「罪行」。發言結束后，他整個人都發懵了，別人再說什麼他就聽不見了。

童芷苓是童家兄弟姐妹中最疼愛童祥苓的，童祥苓覺得自己對這樣一個姐姐進行批判，是一件特別難受的事情。

童祥苓痛心地說：「那次對姐姐的批判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污點，是一個恥辱，我真覺得我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出賣靈魂什麼滋味兒？就是這種滋味兒。」

出賣了靈魂，還得忍辱負重，還要相信群眾相信黨，要說人生的姿勢，沒有比在專政下擺姿勢，更難拿捏的了。

在北京拍攝樣板戲電影《智取威虎山》的兩年裡，童祥苓在繼續挨整，每天除了拍戲，還必須接受勞動改造。早上起來吃完早點，兩百人的碗筷要由他來洗乾淨。這段時間的拍戲和洗碗，成了童祥苓一輩子無法抹去的記憶。

1970年，京劇《智取威虎山》終於被拍攝成電影。童祥苓也回到上海，不久即被「擱置」起來，直到1976年「四人幫」垮台。

看著銀幕上楊子榮氣宇軒昂的亮相和造型，你能想象得出，「楊子榮」是個正在被改造的對象嗎？楊子榮在《打虎上山》一場戲中有這樣的一句唱詞：「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可是，當生活中的童祥苓被批鬥時，不也是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嗎？這「火海刀山」誰願意撲上前呢？

九十年代，因為兩個兒子先後下崗，童祥苓和家人開起了一個只有幾張桌子的小麵館。為節約成本，童祥苓和家人一齊干起了洗菜、配菜、洗碗、掃地等力氣活。有一次，童祥苓蹲在馬路邊洗碗，一個戲迷認出他后說：「童老師，您老辛苦了。」童祥苓說:「沒關係，『文化大革命』時咱洗碗洗慣了，有基本功。」

看來，「楊子榮」不僅槍法好，能一槍打兩盞燈，還有一手好洗功，一個人能對付一大盆碗。

在《智取威虎山》中進威虎廳那場戲中，楊子榮唱詞中有這樣一句：「雖然是隻身把龍潭虎穴闖，千百萬階級弟兄猶如在身旁」，可是，當生活中的童祥苓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坐在路邊洗碗的時候，階級弟兄在身旁嗎？組織就更不知道在哪裡呢，唯一可靠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劃清界限？誰劃清誰是傻子。

高大上的宣傳真的是狗屁，聽聽就完了，千萬別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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