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
我是武漢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的家鄉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聞名全世界。
這一個多月來,隨著新型冠狀病毒的不斷傳播,武漢這個城市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被各種不同的口音發出越來越清晰標準的讀音,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我從沒有想到,我的家鄉會陷入這樣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中。
如今的網路太發達了,信息量太大,每天中文網站上,國內電視新聞,英文報道中,微信群里,官方發言,小道消息,造謠的,闢謠的,文字的,圖片的,錄相的,各路專家輪番上陣,預言的,分析的,泄毒論,陰謀論,大量的信息轟炸得人忽喜忽悲,不知真徦,不知所措。
我是從去年聖誕節期間開始關注武漢的肺炎病情的。當時我們正計劃買春夏的機票回國探望父母,從網上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得知漢口有幾例疑似SARS病例,問在武漢的父母公婆,都不清楚情況。
2020年元旦, 央視播了一條新聞:武漢發現不明原因肺炎,8名散播謠言者被查處。元月4日武漢官方通報發現44例不明肺炎疫患者,重症11例。發源地是華南海鮮市場,據說是吃野生動物被傳染的。
幾日後,武漢肺炎被證實為新型SARS 病毒。國家級的專家說病情可控且沒有不傳人證據。武漢市暫時沒有新增病例。
大家都鬆了口氣,看來情況並不太可怕。武漢三鎮那麼大,住得遠,周圍的人又從不吃野生動物,應該沒事了。
但境外的消息卻令人緊張。美國開始在機場排查武漢來的乘客。加拿大的英語新聞里,武漢越來越多地被提到。
與父母通話,他們倒很樂觀,說沒事了,華南市場封了,街上連戴口罩的人都沒多少,只是叮囑我們暫時不要回漢了。
網上開始流傳令人噁心的蝙蝠湯圖片和視頻,雖然很快有人闢謠說那個美女喝湯視頻不是武漢的,但視頻已流傳到全世界,甚至公司里也有人拿著手機和我們華人確認,此時的病毒也被稱為武漢肺炎。
春運開始了,各地陸續出現了一些疑似病例,病人全是回鄉的武漢人或路徑武漢的返鄉人。武漢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詞。
元月15日,有人在高中同學群里提醒大家:有醫生感染了肺炎。醫院人滿為患。但這個留言很快被被淹沒了。因為市衛健委公布的數字錶明沒有新增病例。
這時適逢兩女開大奔闖故宮,全網迅速轉移了注意力,加上臨近過年,歡樂的氣氛令大家都很輕鬆,微信群各種調侃的段子層出不窮。
元月17日,新型冠狀病毒命名:2019-Novel coronavirus.
元月18日,同學女兒留美,在舊金山下飛機被要求查體溫。事態似乎有些嚴重。但武漢人們仍在樂樂呵呵地採購年貨。
元月19日,武漢微信群里瘋傳一張圖片:同濟醫院醫生在三四個連口罩都沒戴的病人包圍下,口罩手套鞋套面罩全副武裝地看病。這堪比災難大片里的畫面讓人心生恐慌。
街上帶口罩的人越來越多,確診病例數字榜開始不斷上升。
與此同時,元月18日,農曆臘月二十四,湖北的小年,武漢百步亭社區舉辦萬家宴,十萬人參與共賀新春。元月二十日省春節聯歡會,團拜會照常舉辦,歌舞昇平的畫面讓人疑惑:武漢的疫情到底是輕還是重呀?
可轉天,鍾南山考察武漢后宣告:這個新型冠狀病毒可人傳人。一個病人傳染了14個醫護人員的病例震驚了所有人。緊接著,巿政府宣布甲級防控,取消一切大型活動,關閉歸元寺等公共場所。
準備近期回漢的多倫多的朋友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退票。
父母也和武漢的親戚們約定:今年春節都不要串門拜年了,微信拜年保平安。
元月二十二日,農曆臘月二十八,父親八十八歲大壽,他們本打算去酒店吃個年飯,最後想想不安全,還是決定留在家中吃火鍋。其實這時大部分的酒店預訂團年飯都被人們取消了。
頭天晚上我還髙高興興地給老父親視頻賀壽,第二天一下班,老公就嚴肅告訴我:武漢真的要封城了,半夜2點宣布的,23號早上10點執行。我馬上和父母通話,確認無誤:元月23日早10點起,武漢市機場、火車站停止離漢。市內公共交通暫停。父母很樂觀也很開明:封城的決策很對,不能讓一例病毒流出武漢。放心,我們有足夠多的食物蔬菜,堅持在家隔離一個星期沒有問題。
24日,滴滴打車也停運,出租和私家車限號。
我很焦慮:母親身體不好,萬一生病怎麼辦?常年吃藥的她怎麼拿葯?那些醫生護士怎麼上班?病人怎麼去醫院?封城令下的同時,全市沒有統籌的後勤保障民生安排嗎?但面對樂觀的父母,我只有掩藏自己的恐慌和疑問。
雖然武漢各群里流傳央視要取消春晚的微博截圖,說歌舞昇平要讓位於生命安全。但央視的春晚還是正常直播了,只是臨時增加了一個抗肺炎詩朗誦。隨著白岩松們感人的聲音,武漢疫情傳遍了全世界。在武漢加油的口號聲中,看著電視里絢麗的舞台開心的笑臉,聽著網上病人哭訴醫院求醫情況的錄音,讀著群里醫生同學發的醫護用品不足的求援信息,我不知道在我的家鄉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那一刻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這個除夕,武漢是凄涼的。
元月25日,大年初一,父親作詩一首,發在武漢親友群里,鼓勵後輩們積極面對疫情。
社區居委會每戶電話詢查居民發熱生病情況。父母雙雙年過八十,獨自居住,是社區的重點關心對象,一天接到兩個電話詢問身體健康情況。
中學和大學群里多了很多要求捐助醫療防護用品的留言,信息。海外的同學發了捐贈口罩鞋套防護服消毒液的信息。
元月27 日,省市領導召開記者招待會發布疫情,結果三位領導無一人正確佩戴防護口罩,被全網群嘲,省長對著稿子還三改口罩生產數字。「官狀病毒」通過省市領導低劣的表現讓武漢就這樣尷尬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27日李克強總理到武漢會見金銀潭醫院的醫護人員,樂觀的武漢人被極大地鼓舞。很快,各方支援的醫護人員和防護用品快速地來漢,武漢加油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宛如人們的心情,接著幾天,多日的陰雨天氣終於放晴,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有治癒的病人捧著鮮花,在醫護人員和媒體的簇擁下,幸福地出院了。確疹和疑似病例的數字卻在不斷增長,越來越快。
元月31日,父母所住小區開始關閉大門。每天和我視頻時,他們卻依然精神抖擻:放心,我們還有肉、零食、湯圓、水果,雞蛋,只是沒了青菜。我們堅持不出門,沒事。媽媽的言語中還開始想念武漢花色繁多的過早了。
元月30日,加拿大宣布停飛往返中國所有航班至二月底。元月31日,美宣布停飛所有往返中國航班並封關。多國紛紛效仿。
武漢的封城並沒能阻止病毒的擴散,春節的假期也一延再延,直至2月14日。
也有好消息傳來:同學80歲的老岳父經過十多天的住院治療,治癒出院。陪伴住院的家人和隔離在家的他都狀態良好,沒有被感染。
截至此時,我的親朋好友熟人中還沒有聽說有確診或疑似患者,也許要慶幸他們的居住地都離華南市場很遠。
都說二月立春后疫情會好轉。專家們預言中的疫情拐點好象要來了。
二月2日,忽然驚聞一位高中老師因肺病病逝於家中,享年八十。接連幾天,壞消息不斷傳出來:多位退休老師確診或疑似,但還未收入醫院。公婆和父母住的小區先後有了確診甚至死亡病例。老人們熟悉的舊同事也有人確診和病逝。
這兩天再和父母視頻對話,媽媽的臉色越來越暗淡。此時的堅持不出門是不敢出門了。我的心情又一次沉到谷底。
2月3日,十天創造世界奇迹的火神山醫院開始收治重症病人。
2月5日,由洪山體育館及會展中心改建的方艙醫院開始收治輕症病人。各區指定賓館開始隔離疑似病人。
火神山萬人工地,雷神山萬人食堂,方艙醫院千人病床,在驚嘆這些快速度高效率的奇迹的同時,看著人流穿梭的施工現場,站立吃飯的施工人員面前飯桌上凌亂的尚未收拾的一次性餐具,體育館里整齊而密集的床鋪,我萬分詫異:這難道不會造成眾人交叉感染嗎?
截止2月8日,全國確診冠狀病毒人數已過3萬,湖北已過2萬,武漢已過1萬。
鍾南山說武漢是座英雄的城市。
但做英雄是會有所犧牲的。
看著朋友圈裡武漢那些空無一人的街景照片,一幢憧高樓大廈的沉悶灰色讓人心情壓抑得無法言語。
原來國泰民安就是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原來繁華就是商場里熙熙攘攘,馬路上車輛堵成一條龍。原來幸福就是忙忙碌碌,吵吵鬧鬧,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今天是元宵節,往年的今日歡歡喜喜鬧元宵,今年的電視里全是身穿白色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們忙碌的身影。2020年這個不尋常的春節就要過去了,武漢全面封城已經17天了,我不知未來還會發生什麼,只能默默祝福:天佑武漢!願武漢的親人朋友們都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