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王彬彬:潘漢年的百喙莫辯與在劫難逃(下)

作者:量子在  於 2018-1-22 05:1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相關人物|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1評論

七 

香港淪陷前,潘漢年以香港為情報工作的根據地,自己則常往來於港滬之間。香港淪陷后,潘漢年決定到上海定居,並向岩井英一尋求保護。尹騏說,潘漢年「希望岩井能為他的人身安全提供必要的保證」。而「岩井經過兩年和潘漢年的交往,已經清楚潘漢年的特殊身份和他的不尋常的活動能量。他知道潘漢年在內地的情報班子和在上海的情報幹部必將繼續發揮作用,因此,他當即答覆說:『我們歡迎胡先生繼續和我們合作。就請胡先生給我們擬一份在上海開展工作的計劃,我們仍將在經費上給予必要的支持。至於胡先生的安全問題,我們可以為你辦一個特別證件,就不致引起麻煩了。』潘漢年當即表示同意。」於是,「第二天,潘漢年便拿到了一張由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簽發的特別證件。上面明確寫著:凡日本軍、憲、警如對持證件人有所查詢,請先與日本總領事館聯繫。這就等於是一張『護身符』了。同時,岩井還以自己的名義在匯中飯店開了一個房間供潘漢年使用。這無疑為潘提供了一個既安全又方便的活動條件。」潘漢年這樣與日本人合作,這樣尋求日本人的照顧和保護,應該都得到了上級的認可。 

如果說潘漢年其實是以真實身份與日本特務來往,那他與汪偽特務頭子李士群接觸,就更不可能掩蓋自己的本來面目了。因為李士群原本也是共產黨人,對潘漢年是非常熟悉的。李士群是浙江遂昌人,曾就讀於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和上海大學,1925年加入中共,后又在蘇聯學習,與潘漢年是同齡人,也是同時期參加「革命」、成為中共黨員的。從蘇聯回國后,李士群在上海從事地下活動。1932年被國民黨「中統」逮捕,立即「叛黨」,成為「中統」特務。1938年李士群乾脆「叛國」,當起了日本人的鷹犬。1939年參加汪偽集團。汪偽政府成立后,李士群當過中央政治委員會指定委員、行政院警政部長、特工總部主任、清鄉委員會秘書長、清鄉委員會駐蘇州辦事處主任、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部部長、江蘇省政府主席。李士群權欲熏心、盛氣凌人,不斷地伸手要權要官,汪偽政府中主管警察和特務的周佛海常感頭痛,汪精衛也對其無可奈何。終於,連日本人也覺李士群難以駕馭,遂於1943年9月將其毒殺。周佛海是李士群的頂頭上司。讀周佛海日記,知李士群被日本人除掉,周佛海非但沒有惱怒,反而鬆了口氣。 

知道了李士群的人生經歷,我們就明白:潘漢年與李士群,相互是知根知底的;這兩人打交道,誰也別想糊弄誰,誰也別想白佔便宜。1942年2月,在上海愚園路李士群寓所,潘、李有了第一次見面。這次見面時,李士群指定手下的胡均鶴負責與潘漢年聯繫。胡均鶴是蘇州人,亦於早年加入中共,當過共青團中央局書記。1932年被國民黨逮捕后叛黨,成為「中統」特務。抗戰爆發后,胡均鶴以「中統」特務的身份在滬寧從事地下工作,后被李士群的「76號」逮捕,旋即叛國,成為李士群手下的幹將。由這樣一個當初也是黨內同志的人與自己聯繫,潘漢年當然很高興。至於胡均鶴,也樂意與潘漢年接觸,為的是萬一共產黨得了天下,自己有條活路。胡均鶴的政治身份是很曖昧的。據張雲《潘漢年的一生》中說,胡均鶴還是東北抗聯名將趙尚志的妹夫。趙尚志的父親是胡均鶴的岳父,胡均鶴對老丈人的生活多有照顧,也直接幫助過東北抗聯。 

潘漢年這時期在上海活動,與日偽周旋,有的讀物把這寫得很危險,像是刀口上舔血,是腦袋系在褲腰帶上。但其實是毫無危險的。他比一般百姓安全得多。日本軍、憲、警都不能動他,汪偽人員又豈敢太歲頭上動土。何況,他同時與汪偽特務頭子也開始了合作呢。周佛海日記中,亦有與潘漢年有關的記載。1943年3月2日日記中寫道:「筱月來,談共產黨不滿渝方,欲與我政府合作。前曾派潘漢年在滬與李士群接洽,嗣因李政治上無力量,改派筱月之戚來此,與余相見等語。因身體不適,后改期再談。」筱月即邵式軍,是周佛海的手下人員。渝方即重慶。筱月之戚名馮龍,時任新四軍司令部參謀處科長。按周佛海的說法,潘漢年、馮龍等來滬寧,是謀求與汪政府「合作」,並非刺探情報。數日後的3月8日,周佛海見了馮龍,這天日記寫道:「六時,筱月帶馮龍來見……渠言來滬系奉毛之命令,僅其最上層三四人知之晤余,甚快即當返回延安報告等語。談一小時辭去,其用(意)何在,殊難揣測,當一面與之周旋,一面監視其發展也。公博對此事亦頗注意,允與馮晤談。」1943年8月13日日記中,寫道:「邵式軍來,談馮龍聯絡問題。」從周佛海日記看,當時中共方面與汪偽的聯繫,並不只有潘漢年這一條線。 

前面說過,1936年9月,潘漢年離開陝北時,心情是沉重的,心頭是有著濃重的陰影的。1939年後,潘漢年在滬寧一帶與日軍人和汪偽特務來往,生活是舒適的、人身是安全的、工作是順利的。但心情卻未必是暢快的。「延安整風」轟轟烈烈地展開,是在1942年初。但實際上,1938年9月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就標誌著「整風」的開始。毛澤東發動這場聲勢浩大的「整風」,首要目的是清算以王明、博古、張聞天為代表的「國際派」的歷史「罪錯」,從而讓他們不再作為黨內的一種政治力量而存在。六屆六中全會開始,王明、博古、張聞天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過。1942年以後,他們就更是飽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了。王明後來寫了《中共50年》一書,其中把自己在延安的生活,說得像是在地獄中受煎熬。博古也必須不停地做檢討,必須深刻地否定自己。共產國際當時駐延安的聯絡員弗拉基米洛夫的《延安日記》中,屢有王明、博古、張聞天等人挨整的記述。例如,在1943年7月5日的日記中,弗拉基米洛夫這樣寫到博古:「我們單獨在一起時,他總要尖銳地批評特區的政局,並敏銳地覺察到毛澤東掌握著一切權力手段。」並說:「他看起來老是很害怕似的,我們談話時,他小心地環視四周,甚至走出去好幾次,深怕隔牆有耳。」從弗拉基米洛夫的記述中,我們知道博古的所有檢討,都是在說違心話,他並不認為毛澤東對他們的指控是成立的。我們更知道,「整風」已成功地在延安製造了一種恐怖氣氛,以致於博古這樣的人終日膽戰心驚,與共產國際的聯絡員談話,都要不時走出去看看是否有人偷聽。 

王明、博古,與潘漢年是有直接關係的人。在毛澤東看來,潘漢年是王明集團中的一員。1941年12月,潘漢年定居於上海,1942年10月,奉中共中央之命,撤退到新四軍淮南根據地。撤退並不意味著放棄在滬寧的情報工作。此後,潘漢年還將往返於淮南和滬寧之間。「整風運動」當然也在淮南根據地展開。許多人在「整風運動」中莫名其妙地被整。這一切,都足以讓潘漢年心生悲戚。 

八 

潘漢年有做詩的習慣。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出版了《潘漢年詩文選》。讀「整風時期」潘漢年寫的詩,可知這時期他的心境之陰鬱。 

潘漢年與揚帆是一對難兄難弟。揚帆於1938年從上海到皖南,參加了新四軍。1943年時,揚帆任新四軍第三師保衛部部長。整風運動中,揚帆鋃鐺入獄。潘漢年對揚帆的遭遇十分同情,曾寫《懷炎》詩抒發內心的愁緒,「炎」即揚帆的字。詩曰:「細雨寒風憶楚囚,相煎何必數恩仇。無權拆獄空嘆息,咫尺天涯幾許愁。」詩寫得實在不怎麼樣,但其中的憤怨是強烈的。這是在表達對揚帆的同情,但又何嘗不可認為是在懷念遠在延安的王明、博古呢?「相煎何必數恩仇」,難道不也是在為正被「煎」著的王明、博古鳴不平? 

雖然心有鬱結,雖然時感不安,但工作還是要做的。1943年初夏,潘漢年從淮南到了上海。他此行的目的是親自與李士群見面。到上海后,先見到胡均鶴。胡均鶴說李士群現在蘇州,要見李,須到蘇州去。於是,潘漢年在胡均鶴的陪同下到了蘇州。到蘇州后,又被告知李士群到了南京,要見他,須去南京。到南京后,終於見到李士群。見面后,李士群突然提出,汪精衛想見見潘漢年。潘漢年當然愣住了。但稍事考慮后,還是在胡均鶴的陪同下到了汪公館。 

現在的一些關於潘漢年的讀物,在解釋潘漢年為何同意見汪精衛時,都強調當時向上級請示來不及、拒絕又不可能,所以不得不去按響汪公館的門鈴。也就是說,潘漢年見汪精衛,是完全被動和被迫的,是被「綁架」和被「挾持」的,是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去應付一下而已。我以為,這種解釋,未必十分合理。首先來看看拒絕是否可能的問題。李士群、胡均鶴都曾是中共黨員,對中共的組織紀律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汪精衛,又何嘗不了解中共紀律之嚴明。如果潘漢年堅持不見汪,並向李、胡說明,若擅自見汪,則意味著自己不再能擔負與李士群聯絡的職責,意味著此前經潘漢年建立的關係網將被廢棄,而自己也可能受到嚴厲懲處。這後果當然很嚴重。這後果當然也意味著李士群此前在潘漢年身上下的功夫都泡湯。明白了這些,李士群應該不會強迫潘漢年赴汪公館。再說,汪精衛要見潘漢年,當然一方面是希望通過潘向中共高層傳達一些信息,另一方面也希望從潘口中知悉一些中共高層對時局的態度,這需要談話在比較輕鬆友好的氣氛中進行。如果將潘漢年「綁架」、「劫持」到汪公館的客廳,汪精衛的目的又豈能達到?至於說如果潘漢年拒絕見汪,李士群就可能翻臉,就可能扣押潘漢年,那更是不合情理的推測。試問:這樣做,對李士群有什麼意義?他能得到什麼又會失去什麼? 

所以我認為,潘漢年見汪精衛,是半推半就的。當得知汪精衛想見自己時,潘漢年當然很驚訝,但驚訝之後是興奮。長期從事情報工作者,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體會特別深。機會稍縱即逝。能否經常獲得有價值的情報,往往取決於能否敏銳地看到機會的到來並牢牢抓住它。這往往容不得過多的權衡、估算。所以,長期從事情報工作的人,難免養成一種賭徒性格。在潘漢年身上,這種賭徒性格就明顯存在。從蘇聯回到香港后,不向陝北中央請示就擅自與南京方面聯繫,並試圖獨自代表中共與陳立夫商談國共合作事,就是賭徒性格的表現。這一回,賭徒性格又發揮了作用。在潘漢年看來,汪精衛主動要見自己,說不定有重要信息要向自己透露。如果能從汪精衛口中得到對中共十分重要的情報,那豈不是大功一件?豈不是一種奇勛?果真如此,事先未能請示,就不值一提了。與汪精衛見面,當然是一件特殊的事情,應該事先得到批准。但在當時的情勢下,與汪精衛見面這件事本身,卻又並非絕對不可。潘漢年在上海汪偽特工總部「76號」與影佐禎昭見過面。影佐是日軍駐汪偽政府的最高軍事顧問,是侵華日軍的首腦人物之一。潘漢年與李士群這樣的汪偽要人甚至成了「朋友」。能見影佐禎昭、能與李士群「交朋友」,見一下汪精衛,也並非不可思議之舉。 

賭徒總有賭輸的時候。這一次,潘漢年輸了。看來他並未從汪精衛那裡得到什麼令中共高層感興趣的東西。汪精衛見他,不過是扯了一通淡而已。汪精衛自己當然不會認為是在扯淡。但那番言辭,在潘漢年看來,無非是扯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真的得到了虎子,那擅入虎穴就不算罪過。如今是,擅自入了虎穴,卻連虎毛也沒有得到一根,那就有些不好交待了。在從南京返回淮南的途中,潘漢年一定沮喪不已。本來,情急之下去了汪公館,雖然沒有什麼收穫,也是可以向饒漱石解釋清楚的。但潘漢年終於沒有說。對此,與潘漢年同時期參加中共的「老革命」陳修良有這樣的解釋:「他回到根據地后,本來準備向華中局的饒漱石彙報此事,但由於看到『搶救運動』中亂整人的錯誤,他怕說出來會見汪某的情況,會被嚴重懷疑而又無法解釋清楚,因而沒有把此事向黨報告。後來他到延安,也由於同樣顧慮而未彙報此事。一個黨員對黨不坦白,當然是一個錯誤,但這同『秘密投敵』,卻是風馬牛不相關。」其實這正是潘漢年1955年的解釋。潘漢年這樣說,是能讓人相信的,是他的心裡話。但是,潘漢年的心裡話卻又並不只有這些。還有更重要的話,他沒法說出來。他之所以終於不敢在整人整得熱火朝天的整風運動中向饒漱石彙報擅自見汪一事,更因為自己本是與王明、博古關係密切的人,本就被正在得勢的毛澤東一派視作是王明集團的人。換句話說,在毛澤東眼裡,他潘漢年本就是有歷史舊賬的人,本就是「不能信用」的人。潘漢年如果向饒漱石說明擅自見汪一事,饒漱石當然會立即向延安彙報。毛澤東極可能拍桌大怒。又一次抓到了潘漢年切實把柄的毛澤東,很可能要新賬老賬一起算,那時就下令剷除王明、博古的這個「黨羽」,而他也就同揚帆一樣鐐銬加身。正是這重原因,讓潘漢年有了深重的顧慮,並終於把見汪一事瞞了下來。——但這一層原因,1955年的時候,潘漢年是沒法說的。他怎麼能夠對毛澤東說這些? 

可以說,如果「根正苗紅」,如果與王明、博古集團沒有什麼實質關係,如果本沒有證據抓在毛澤東手裡,如果不是已經被毛澤東目為「不可信用」,潘漢年不會隱瞞在南京見汪一事。他終於決定把此事瞞下來,應該說,是賭徒性格又一次在起作用。潘漢年長期從事情報工作。他知道許多一般人不知道的人間秘密。他更知道有無數秘密被永遠地掩蓋了。因此,在擅自見汪一事上,他決定賭一把。當然,他又賭輸了。 

1943年9月,李士群被日本人毒殺,潘漢年應該是聞訊心喜的。1944年11月,汪精衛病死,潘漢年也有理由比一般人更高興。李士群、汪精衛,是潘漢年在南京見汪一事的知情者和見證人。這兩人一死,真正能證明此事的,就只有一個胡均鶴了。 

九 

即使沒有見汪一事橫在心中,潘漢年的心情也是抑鬱的。有了這件事,他覺得頭上的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更鋒利了,落下的可能性也更大了。潘漢年這幾年寫的詩中,常見一個「愁」字。1943年6月29日,是一個雨天,潘漢年寫了《雨夜有感兩絕》。其一曰:「蕭蕭細雨又黃昏,獨坐寒齋伴孤燈。冉冉清愁成綺夢,醒來猶是客中身。」這是在南京見汪后不久寫的詩。在這樣的雨夜,潘漢年滿懷愁緒。其二曰:「歲月蹉跎萬事空,廿年落魄信心窮。辛酸世味應嘗遍,榮辱何妨一笑中。」這一首就更讓人感嘆唏噓了。潘漢年投身中共后不是屢建功勛么,怎麼成了「歲月蹉跎」?怎麼說是「萬事空」?投身中共后,潘漢年不是十分受重用么,不是早已成為中共對外談判和情報方面的要人么,怎麼說是「落魄」?怎麼反而「信心窮」?至於「榮辱何妨一笑中」,莫非潘漢年已感到巨大的屈辱、侮辱、羞辱、恥辱、凌辱遲早要到來?1944年1月24日,是舊曆除夕,潘漢年寫了《農曆除夕》:「雲黯風狂歲暮天,淮南作客又經年。征塵落落知音少,送舊迎新亦惘然。」過年了,應該高興些吧,潘漢年怎麼感到那樣「惘然」?1944年6月,潘漢年寫了《淮南閑居有感》:「狂豪不若少年時,嫉惡如仇自笑痴。歷歷醜惡收眼底,春秋難續獨吟詩。」 

讀潘漢年的詩,我們知道,在從事「革命工作」的同時,他的內心其實是異常愁苦的,是沒有多少快樂的,是總有著不祥之感的。1949年5月,中共開始了對上海的接管。中共中央,從毛澤東開始,都對接管上海極其重視。能否成功接管上海,被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們視作中共能否在大陸站穩腳跟的前提。陳毅成為第一任上海市市長,潘漢年被任命為副市長,分管公安、政法、統戰。這實在是知人善任。對付上海灘上的黑社會和國民黨特務以及形形色色的「敵對勢力」,潘漢年無疑是十分合適的人選。1949年4月底,潘漢年與夏衍、許滌新三人一起離開香港,趕往北京。夏衍、許滌新也被選為接管上海官員。5月上旬,三人到達北京,住進北京飯店。據夏衍回憶,潘漢年住的是303號房間。巧的是,1955年4月潘漢年在北京開會,住的也是這303號房間,他就是穿著拖鞋,從這間房間走進監牢的。朱德、周恩來、毛澤東、劉少奇分頭接見了他們,可見中共高層對接管上海如何重視了。毛澤東是在5月12日夜接見潘漢年、夏衍等人的。夏衍回憶說:「毛主席情緒很好,一直面帶笑容,在潘漢年作彙報時,他有幾次很風趣的插話,使我有點感到意外的是他也把潘漢年叫做『小開』。」毛澤東這時期心情很好,那是十分自然的。這時心情不好,還有什麼時候心情能好。十幾年前,在陝北時,毛澤東曾說過潘漢年「不可信用」,莫非現在改變看法了?當然沒有。毛澤東也把潘漢年叫做「小開」,恰恰說明他牢牢記住了潘漢年,這對潘漢年來說並非幸事。眼下任命潘漢年為上海市副市長,當然是一種高度的「信用」。但這與當年所說的「不可信用」並不矛盾。當年所說的「不可信用」,並非指能力方面,而是就政治態度、政治派系而言。接管上海,需要潘漢年這樣的人,這絲毫不意味著毛澤東放棄了對潘漢年的成見。 

在副市長任上,潘漢年幹得有聲有色。潘漢年領導下的市公安局,成立了外圍組織「情報委員會」。值得一說的是,當年陪同潘漢年到汪精衛公館的胡均鶴,被任命為這情報委員會的主任。在潘漢年衣錦榮歸上海灘時,胡均鶴也「重現江湖」。我們現在不知道,潘漢年是否與胡均鶴有過私下密談,不知道潘漢年是否叮囑過胡均鶴要守口如瓶。也許並不需要密談,也不需要特意叮囑。潘漢年只要在某個場合不經意地說一聲當年見汪一事並未向上級彙報,胡均鶴就什麼都懂了。寫到這裡,我要說,潘漢年畢竟未失書生本色,畢竟不是心狠手辣的流氓惡棍。否則,依他的智謀和那時在上海灘上的權勢,要做到讓胡均鶴永久消失,並非不可能的。 

胡均鶴活著,擅自見汪精衛一事就隨時可能暴露。1954年9月,胡均鶴被逮捕,潘漢年的心一定提到了嗓子眼上。1955年3月下旬,潘漢年隨上海代表團到北京出席中共全國代表會議。這次會議的議程之一,是通報所謂「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問題。饒漱石是潘漢年的老熟人、老上級,他的落難,自然也會令潘漢年驚心。毛澤東在講話中,又敦促與高、饒有牽連的人趕快坦白,歷史上有其他問題的人也應該從速交待。會上又印發了關於上海逮捕胡均鶴和將揚帆隔離審查的材料。這一切,足以令潘漢年坐卧不安。揚帆是自己分管的公安局局長,胡均鶴更與自己有著特殊關係,這兩人都出了問題,自己還能太平下去嗎?潘漢年有理由懷疑,當年在南京擅自見汪一事已為中央知曉,毛澤東的講話可能正是對自己在含沙射影、旁敲側擊。潘漢年覺得,長期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他必須盡量爭取主動。他不能等到被審訊時才交待當年見汪一事。他知道,他已無法說清楚為何將此事隱瞞了十幾年。他感到百喙莫辯。但說不清楚也要說。瞞了十幾年,沒法再瞞了。 

於是,1955年4月1日夜間,潘漢年向陳毅交待了當年在南京見汪一事。4月2日上午,陳毅向毛澤東報告了此事。時隔十九年,毛澤東第二次對潘漢年下了「不可信用」的斷語。不知道毛澤東這天午覺是否睡著。反正陳毅告辭后,毛澤東肯定在思考潘漢年的問題。他一定先回憶著潘漢年的歷史。他想起了當年在瑞金自己大權旁落、向隅而「怨」時,潘漢年卻與博古、張聞天們打得火熱。他彷彿又聽到了他們的歡歌笑語。他想起遵義會議后博古派潘漢年到莫斯科向王明彙報,出發前更面授機宜。他想起潘漢年在蘇聯遲遲不歸,自己急得團團轉,只得又派鄧發赴莫斯科。他想起潘漢年好容易回到了香港,卻不立即到陝北找中央,竟擅自與南京政府聯繫,並跑到南京試圖代表中央與國民黨談判。他想起潘漢年到了陝北后,總把王明掛在嘴上,似乎王明仍在主宰一切。他更想起,潘漢年到陝北后,竟然質疑張浩「共產國際代表」的身份。想到這一點,毛澤東有理由皺眉切齒。想完了歷史,就要想現實。現實是,五六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上海大局早定,中共不但在上海站穩了腳跟,在整個大陸也政權穩固。那麼,是該解決潘漢年問題的時候了。本來要如此,還要費點心思。現在,他主動送上了綁他的繩索,這真是太好了。於是,毛澤東拿起了筆。於是,懸在潘漢年頭上的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 

1977年4月14日,潘漢年以「蕭叔安」的名義在長沙一醫院病亡。「蕭叔安」是潘漢年從事情報工作時用過的化名之一。死後,骨灰埋葬在長沙市郊,墓碑上的姓名也是「蕭叔安」。人們習慣於認為,潘漢年當初如果沒有擅自見汪並長期隱瞞此事,就會終身太平無事甚至官運亨通。這是大錯特錯的。像潘漢年這樣的人,即便沒有擅自見汪一事,也決不會善終,更不會官運亨通。即便潘漢年能平安地把官當到「文革」,他也決不會逃過「文革」這一劫。在「文革」中,像潘漢年這樣的人,一定會被「打翻在地並踏上一隻腳」。因為1955年便進了班房,潘漢年還能苟活到「文革」結束,還能偷生到古稀之年。如果沒有在1955年便退出歷史舞台,潘漢年可能死得更早,也死得更慘。——潘漢年其實是在劫難逃的。 

原載於《鐘山》雜誌2011年6期,作者為南京大學教授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支持

鮮花

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回復 笑臉書生 2018-1-22 07:10
此乃偽史也!潘奉毛命見汪,勾結反蔣,此乃海外史家一致定論! 汪毛甚熟,國共第一次合作時,汪,毛均在國民黨宣傳部,汪為部長,汪病毛則為代部長,汪為毛伯樂,多次舉薦,毛甚感恩! 汪毛勾結,潘為惟一通聯人,本該終身保密,千錯萬錯告之陳毅,致毛深怒,終身禁錮不用耳!因共,日勾結反將,實為大逆民族大義之事!萬不可洩! 但潘此人極左,罪不容誅,活該此命!一叛民族,二任上海市副市長搞水晶上海,數日殊殺反革命三千餘!罪莫大矣!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4-4-17 13:40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