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阿姨是我媽媽的親妹妹,去年因糖尿病併發症去世了,我請了2周假回國去送容阿姨。
容阿姨一直跟我們家住的很近,一直來往的很多,像一家人一樣不分彼此,甚至彼此都家裡的鑰匙。容阿姨一輩子辛苦勞累,幾乎沒有過過一天享受的日子就病了,開始發現糖尿病的時候,因為家裡沒有學醫的,那個年代對糖尿病也沒有個基本的認識,根本就沒有當回事,無論從飲食上還是在用藥控制上都沒有跟上,導致後來糖尿病併發症多米諾骨牌一般,把身體一直很健康,精力一直那麼充沛的容阿姨撂倒了。容阿姨幾乎是我們的半個母親,對我和我姐跟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我下了飛機回家簡單洗洗就去容阿姨家了,沒有看到容阿姨最後一眼,只在阿姨家的桌子上看看阿姨的遺像。黑白照片里阿姨快樂的笑著,我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表姐說,那張黑白照是從我們和他們一家的合照上裁下來的,我記得很清楚我們一家四口和阿姨家五口人,坐在大院里一棵百年大樹底下照的,我那時很小,我媽媽抱著我照的,只是再也看不到照片里的容阿姨了。
我姥姥家原來是經商的,在當時是很富裕的家庭。我媽媽和容阿姨還有一個舅舅,從小生活優越,他們讀書都好,舅舅後來學醫,現在當地的一個醫科大學里是胸外科的手術醫生;容阿姨學的商科,後來做了會計師。容阿姨精明能幹,精力充沛,似乎永遠也不知道累似的,我好像從沒有見過她休息,永遠都會看見她忙碌的身影,不是做飯收拾家,就是掃院子倒垃圾,還會使縫紉機。秋天的時候,容阿姨家買的大白菜,我和我姐,還有容阿姨家的表哥表姐一起爬到白菜跺上玩,把菜幫子拔下來互相撇,容阿姨在下面大聲喊我們下來,表哥表姐和我姐都下去了,只有我還賴在上面,扒下來菜幫子繼續撇著玩,經常是把容阿姨買的好幾棵白菜扒的只剩下菜心,阿姨從沒有呵斥過我一句,象徵性的拍拍我的屁股說,這孩子真是太淘了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姨夫家裡不富裕,容阿姨跟姨夫結婚的時候,我姥姥家不同意,怕阿姨吃苦,其實吃點苦倒是其次,我聽我媽媽說是因為容阿姨的婆婆不好相處。後來阿姨結婚了之後,婆婆的各種刁難她不敢跟我姥姥說,卻經常跟我媽媽說。我媽媽也大不了阿姨幾歲,她也只能跟著抱怨幾句,然後勸阿姨不要計較了,她們姐妹倆經常一起做飯一起聊天,容阿姨是個個性寬容,明白道理又能隱忍的人,所以跟姐夫結婚多年,跟她的婆婆沒有吵過一次架,像一隻不知道疲倦的陀螺一樣,為了那個家透支著自己的身體健康和精力,我也沒有見她在自己身上花過什麼心思,比如給自己買點吃的穿的,永遠都是給表姐表哥和姨夫,還有婆婆買這買那。
聽我母親說,那個年代的人遠遠沒有現在這麼自我,跟老人鬧彆扭是一件臉上沒光的事,更別提吵架了。而且我姥姥的家教也似乎是教她們在賢惠的光環下忽視自己的需要。現在這個年代來看,自己的需要和照顧家庭並不矛盾,但是在那個年代似乎就是矛盾的。所以我母親和容阿姨那個年代的人都傳統些,保守些。容阿姨實在是太能幹了,春天的時候在自己的院子里種向日葵,種玉米,小白菜,還有好大的芍藥花,夜來香,還種夕顏花,院子里的葡萄樹需要好多水,容阿姨都是一個人提著那麼大的一隻桶,裝滿滿的水澆灌葡萄樹。夏天的時候,容阿姨都會在院子里擺上桌子叫家人吃飯,我經常去阿姨家跟著湊熱鬧一起吃,我母親喊我,我也不回去。秋天的時候,容阿姨買秋白菜,各種蘿蔔,洗好切好晾在院子里,然後腌製成美味蘿蔔,還沒腌制好,我和表哥就開始吃了,容阿姨不得不單獨放在外面一個罐子,為了給我的表哥吃,其他的都收起來。不然沒等腌制好,恐怕已經被我們幾個孩子吃差不多了。冬天的時候,容阿姨帶著我們幾個孩子一起除雪,那時候雪真的那麼大,雪后澄明碧藍的天空,清冽的空氣,到處都是雪白的一堆一堆的雪山,我們喜歡掃雪,所以之後每次下雪,我們都不用容阿姨一起帶著我們除雪,我們自己把這當做樂趣,在外面瘋跑玩鬧,也把雪除好了。容阿姨在屋子裡給我們煮好了蘋果,等我們進去的時候,給我們盛好熱熱的散發著蘋果香氣的羮汁,暖暖的喝下去,那樣的溫暖舒適。
後來我們大了,考大學之後到外地的,畢業后工作在外地,或者出國了的,好久沒有小時候那樣快樂單純的時候了。我大學和工作都在外地,後來工作了一段時候出來了,也很久沒有見到容阿姨,這次回國竟然連容阿姨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在我們淚水連連的跟著一起出殯的過程里,車窗外飄飛的靈幡,讓我感覺到莫大的感傷和無奈,跪拜容阿姨的時候,表姐哭成了淚人,姨夫表情木然,老淚縱橫,失去了容阿姨,這個家從此似乎也散了。。。
事情辦完了,我也回加拿大了,在飛機的窗戶外面雪白的一堆堆雲朵里,我只在心裡說,容阿姨,希望真有美好的天堂,像雲外的這樣美好恬靜,沒有病痛,沒有勞碌,希望您可以一直在這裡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