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1 天陰陰的，也很悶熱，感覺會有雨。素琴出門時，母親似乎很不在意地添了一句：要下雨了，就不要去了吧！素琴裝作沒聽見，腳步加快了幾倍，真怕好容易積聚的決心頃刻間煙消雲散。

2 茶館很幽靜，青花杯，蔥綠茶，裊裊的熱氣，看著也似幽靜的畫。素琴和郝偉，隔著茶，相對無言，還有十年不見了的時光。

3手機響，素琴接起，母親的聲音直穿耳膜，對面的郝偉也應該聽得清晰：你快點回來，你兒子和女兒在打生死架呢！世上有種冷叫母親覺得你冷，世上也有種比警犬還靈敏度高的嗅覺，就是母親對兒女愛恨情長的感覺度。

4素琴歉意的笑笑，倒似乎鼓足了郝偉的勇氣，掏出一個首飾盒，鮮艷的紅色有些黯淡了，無聲地記載著歲月：一直沒有機會給你！

5素琴猶疑地打開，沒有意外，那個她曾經無數次櫥窗凝望，心儀的戒指，鑽石的光還在閃，彷彿力證廣告詞：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素琴蓋上首飾盒，冷不丁啪的一聲響，嚇得素琴收回手，卻被郝偉一把抓住，素琴掙脫，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不太亮，卻足以熄滅大家心頭的火。

6­­­——我只是希望……郝偉的話吐得很艱難。

 ——我該走了！素琴聲音低低的，彷彿自說自話。

 ——下雨，難打的士，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地鐵。

 ——你知道在哪裡買票？怎麼坐？郝偉的口氣依然如從前，素琴還是他眼裡沒有長大的孩子。

——我已經坐過了。素琴的心忍不住一陣凄然。

7素琴腳步很慢，江南夏天的雨很少如此纏綿，細細密密的，落在了心頭，她想起陳奕迅的歌《十年》：

她和郝偉也脫不了俗套，她想結婚時他不想結，等他想結了，她早已遠嫁異國他鄉多倫多，連見面都變成了奢侈，他們抓住了愛情的開始，卻最終還是錯過了幸福的模樣，分分合合的痴男怨女，誰對誰錯，更分不清也無需分清，往事是煙，再濃也會飄散而去。

8跑步追上來的郝偉有些喘，遞過一把傘，透明的玻璃紙，上面是綠藍原點花，一看就是浪漫女子的心頭好，素琴有些發愣。郝偉自己也意識到，摸了下頭，想解釋。素琴抬眼溫柔地笑了，那笑里全是寬容，沒有說出來的話，大家都懂，沒有彼此的歲月，也希望沒有孤單寂寞。

9撐著玻璃紙傘的素琴，倒生出年少的情懷，彷彿就如當年的某次約會結束，郝偉送她回家一樣，她突然想回頭，看看那年輕的等待是否依然還在，只是念頭又被生生按了下去。也就是那一刻，郝偉在身後抱住了她：素琴，我是真的後悔了，從你離開那一刻……

10 素琴輕輕地推開了那手：雨大了，趕緊回去吧！徑直往前走著，她忽然搞不清臉上的水究竟是淚還是雨。

11 地下室的溫度很低，素琴一直手沒停歇的忙著，卻依然擺不脫涼意。做好的香腸整整齊齊過了三排，她繼續往地上墊著報紙，準備開始掛臘肉。她抬眼了看了下半截在地上的窗戶，幾片翻飛的落葉，灰沉沉的天，讓人分外壓抑。

12家鄉此刻的天氣也不好吧？但家鄉是否像這裡一樣，無處話凄涼，素琴已無法確定了。她確定的是家鄉此刻有臘肉炒菜上桌了。

13老公的拖鞋聲很刺耳，驚得素琴會過神來。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那陌生感並隨著夫妻年份的久遠而消失，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太多的夫妻結婚時並非是拐角遇著愛，不過是那個需要結婚的拐角，只有對方站在那裡。好在老公粗人一個，從不在意或者說從未注意素琴那些細枝末節：怎麼弄了半天還沒弄好？肚子餓了，燒午飯吃吧！

14下雪了！下雪了！女兒和兒子的高聲叫喊夾雜在一起，隨之而來的兵兵邦邦的後院摔門聲，素琴一直無法接受，可怎麼提醒和管教都是沒有的，或者那是與生俱來的，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去給孩子們拿雪衣雪靴，鋪好進門墊子，不然後面的收拾夠折騰她。

15門鈴響起，不認識的一位中年婦女，盯著她：你是素琴吧？

——是的，您是？

——郝偉讓我帶了點東西給你！素琴意外也只有接過。

16婦人看著她，彷彿在等什麼。素琴有些發愣，急忙取了二十塊錢遞過去。婦人也愣了：郝偉已經給了帶物費！我是等你清點，不然轉身你說貨不對版，我怎麼說得清楚？

17素琴連連哦著，卻不知如何清點，小小的包裝，裡面會是什麼？

 ——是舊情人的禮物吧！婦人的笑帶著調侃，最能洞察世界的非中年婦女莫屬。

18素琴苦笑了一下：貨是對的，對的。把錢塞給婦人：請您喝咖啡吧！大雪天勞煩您跑一趟。

婦人遲疑了一下接過，卻意味深長加了句話：謝謝！不管什麼的情意都值得珍惜！

19是張CD，降央卓瑪悲涼的聲音在空間中充斥：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是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20老公推後門探頭進來：發什麼呆呀？女兒說要喝熱巧克力！還有趕緊拿相機拍兩張啊，好歹是今年的初雪！

素琴連聲答應著，手腳忙亂抹了把臉，開始準備，誰說得那麼精闢：人生順流而下，往前每一步，後面的路都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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