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些零零碎碎的雜感
一個好的社會是個包容的社會,一個好社會裡的人是包容的人 - 當然,也不可能是每一個人,但須要有足夠多具備包容心的人。這樣的人足夠多了才能成氣候,才能抵禦人類不包容的本性。人類畢竟是動物界的一族,而動物本性里是排斥異己,有的時候排斥的是異見、異類、異族,有的時候就是一窩對另一窩、一村跟另一村、一國和另一國的,打群架。明早出門的時候低頭注意看看,也許就能看見兩窩螞蟻在殊死戰鬥,斗得戰況慘烈屍橫遍野的,也不知它們是為了什麼螞蟻屁大點的事情。它們已經這樣過了好多億年,永遠不會改變。
人在試著改變。現代文明與所有古文明的不同之處,表現在其包容性的社會形態。通過自我意識與同理心的不斷深入開發相互輔佐,我們這個社會越來越傾向於尊重個體特異性和選擇的多樣化。應當說明的是,在美國這裡,這不僅僅是民主黨人的專利,而是全社會的共同追求,區別和爭議只在於步伐的快慢上。現代醫學的飛速發展使得這個社會在迅速地老齡化,老人們又覺得社會走得太快了要把它往後拖一拖,這真是個挺有意思的現象。所謂'老保守' - '老'與'保守'常常是同義,倒也並不總是壞事,只是老齡社會來的太快了些我們還不大知道怎麼來制衡這個'老'。
包容的范圍要不斷地拓展才能符合現代文明的標準。'一個包子中間坐,九個腸胃分果果'比起毛皇的'一言九鼎'要'包容'很多了,但是如果屁民們永遠被排除在這個圈子之外,那它就絕算不上一個包容的社會。八百年前二十幾個貴族與英王簽下了一份史無前例的契約 - 大憲章,如果今天仍然只有他們屬於契約中人而不關英國老百姓屁事,也就仍然和現代文明無關。但是包容的範圍逐漸擴展開來了,兜里有倆錢的、祖上有塊地的那些,可以參與了;女人的權利得到尊重,可以參與了;'有色人種' - 這個詞中國人還在用,還體會不到它的'異類'內涵,終於也都可以參與了。
包容還在不斷拓延,包容的含義也在不斷發展。同性向、雙性向、五花八門各色人等,終於都會被包容社會接受和擁抱。大多數中國人這時候就有些承受不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下三濫!但是最難讓中國人接受的其實還不是這些,而是這個社會對他們眼中的'懶人'太過包容。
九七大限將至時,港人呼呼啦啦往加拿大逃亡。逃到成了幫結成伙漸成氣候以後,他們就開始對當地人指指點點,以一個'懶字'冠之,甚至於發話說要改造加拿大人的文化。這件事搞得加國老鄉們挺鬱悶:俺們又沒求你們到廣闊天地來插隊落戶,還沒要求你們和俺們打成一片呢,你們倒蹬鼻子上了臉!誰該改造誰呀?這大約可以算是東方農耕文化和西方的一次小小的衝突吧。前者更關注'生存',後者要求有'生活','生活'在'生存'的基礎之上還需要另外的一些東西。
中國人的這個'懶'字泛泛地涵蓋了一切不符合他們'勤勞'標準的行為。大一統的農耕時代,人們確實需要一個相當統一的勤勞標準。依靠採摘(Foraging)而生的舊石器時代卻並不如此,'吃飽了不餓'大致可以算個那時比較通行的標準,明天會不會餓著就只能等到明天再說。鑒於人類歷史長河中絕大部份時間依賴採摘為生,今天仍然有些人對生活抱著'得過且過'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不過堅定不移奉行'不勞而獲'原則的終歸是少數。採摘時代的人類日子過得比較自由散漫,但是太散漫了連上樹摘果子都懶得去的話,難免會餓絕種。
有人群的地方必有'左中右',有人群的地方也一定有'勤'和'懶'。不存在一個能讓所有的人都滿意的社會規範,我們只能在極端的'獎懶罰勤'與'獎勤罰懶'之間找一個中庸的平衡點,既不打擊'勤'者的主觀能動,也能讓'懶'者得以生存。'勤'者應當認識到,這個社會畢竟是為他們而設計的,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把自己妥貼地安裝在社會這部大機器上面和它一起運轉。人設計了社會這部機器,機器反過來管理著人修理著人。自農耕時代以降 - 特別是啟蒙時期之後,人類社會一步步走向米歇爾·福柯所稱的'紀律/規訓社會'(disciplinary society),所謂'勤'、'懶',只是這個規訓社會後天加諸於人們的一種discipline,然後人們再自覺地依這個discipline去評斷他人。
對人類自然史和社會史的回溯可以幫助我們更深刻地認識自己。
福柯先生敏銳地意識到現代社會對其成員這種潛移默化的規訓力,但他也看不到有改造的可能。這倒也不奇怪,福柯他是個同性向者,在他所處的時代那是不能為社會所接受的;社會規範壓抑個體的特異性,個體實在無法與之抗衡。如果他能活到今天可能會得出一個比較積極的結論:規訓社會可以通過對個體特異性和個體選擇的包容而施以制衡。
通過制衡而達到潛移默化循序漸進的改變,這是民主社會的一個最自然不過的產物。
中國人學習包容,可以從理解'福利社會'開始。社會福利不是為了'劫富濟貧'、'獎懶罰勤'而設,社會福利是一張安全網,它接住那些在社會這台設計精密的機器上一時找不到甚至永遠找不到自己位置的人們,讓他們不至於徹底墮落到絕境里去。人有五花八門各色各樣,沒有理由要求每一個人都能適應社會這台人造的機器,更沒有理由剝奪任何人生存的權利,社會福利就是這樣一個悲天憫人的產物。當然也可以用一個更實用主義的理性說法:窮人也要分給一杯羹,不然他們會造反。我不喜歡這種冷酷的理性 - 這層道理直白的連傻子都能領悟,可是你看到過古往今來有一個中國的統治者真實踐過嗎?理性,不可以缺少了慈悲心同理心。
美國實在還遠遠算不上一個福利國家。一味追求高生產率的社會只會使更多的人難以適從,並且只需要較少人工作就可以滿足全社會的需求。怎樣保證全體社會成員的福祉?社會福利向哪個方向走似乎不該是個需要質疑的問題。
Robert Reich的《Saving
Capitalism: For the Many, Not the Few》值得一讀,社會存在的終極目標總該是為大多數。其實我們工作也何嘗不是這樣?努力工作,當然首先是為了自己,但同時也是為他人。必要的前提是你真心喜歡自己的工作,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倒也不妨換個活法,光是為掙錢又有啥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