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車去千葉,一路上王君和C君給我普及「啪青靠」的基礎知識和注意事項,使我有醍醐灌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慨。大約十一點半前後,到達千葉,我以為會立即進入「啪青靠」實際投入戰鬥,躍躍欲試之中參雜些許緊張不安,然而C君將車開到車站附近熱鬧地段某飯店門前停下,說先去吃飯。吃飯時C君告訴我:打「啪青靠」無需趕早,晚些去,讓早去的顧客先將「啪青靠」喂到七八成飽再去,事半功倍,打開的機會反而多。我聽C君的經驗之談,眼前掠過電影里常見到的情景:富於戰鬥經驗的老戰士一把按住焦躁不安急於射擊的新兵蛋子說:沉住氣,讓鬼子靠近點再打。
飯後C君又開車去接了兩個千葉大學的留學生,之後便去「啪青靠」。我們去的那家「啪青靠」比東京我常見到的大許多,前後都有出入口,店外有寬敞的停車場。進店之後王君與那兩個留學生各自散開去找中意的機器,C君與我則在靠近后出入口的一排機器前找了兩個挨著的座位坐下。C君說出入口附近好,萬一「塞卡」,便於奪路而走。但那次並沒有出現「塞卡」的意外情況。
我從C君那裡拿了假卡,塞入機器,開始打「啪青靠」。起初東張西望,有做賊心虛的緊張與不安,但很快被「啪青靠」屏幕後的有趣景象所吸引,進入忘我狀態。「啪青靠」屏幕里的景象各式各樣,有陸地上的,也有海底世界的。海底世界的畫面生動逼真引人入勝。深藍色的海水裡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魚兒由屏幕一側向另一側悠然擺尾游弋而去,魚鰓翕動,魚鱗閃閃,還有魚嘴裡冒出的氣泡由下向上升去。海底有蝦蟹緩慢爬行,腳步飄移如邁克傑克遜的太空步。還有水草在海底搖頭晃腦,隨魚蝦蟹穿行而過左右搖曳。倘若畫面中忽然從天而降一張疏而不漏的巨大漁網,將那些自由自在的魚蝦蟹群成功一網打盡,「啪青靠」就被打開。如實際生活中一樣,只有落網之魚才能給人帶來錢財。
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較老式樣的陸地畫面的「啪青靠」,因為從那種機器里贏了錢。我那台「啪青靠」的畫面彷彿有點多元文化的意思:裡面登場的既有頭頂王冠的外國王妃,也有看著如周扒皮那樣的頭戴小瓜皮帽,留著山羊鬍的中國小地主。無論是外國王妃還是中國小地主,當一式三個並排出現在屏幕當中時,便意味著「啪青靠」開始向外吐錢。通常前兩個排成一排時,便有前奏音樂響起,似乎預告將有好事來臨,第三個從屏幕一側緩步走出後會快速上下翻滾,翻滾停止,若未能與前兩個站成一排,則音樂停止,意味著希望落空前功盡棄;若三個站成一排,則大功告成,機器被打開。
我開始打那台「啪青靠」不久,就屢次出現兩個王妃或小地主並排的情形,音樂一起,引得C君頻頻傾身過來看我屏幕,雖然每次都是空歡喜,但C君告訴我這是要開的跡象,說我那台機器不錯,必開無疑。不久又逢兩個小地主並排情形,第三個小地主從屏幕右側出現,邁著香港歌手張敏敏「從壟上走過」式的步伐,一步一點頭走到第二個小地主身後稍停,忽然如踩到彈簧似地向上彈起,接著劇烈上下翻滾,C君說:「開了」。果然翻滾速度逐漸趨緩之後,小地主穩穩噹噹地站在了前兩個小地主的身後。霎時音樂大作,機器周圍燈光閃亮,不久「啪青靠」正下方的漏斗里開始向外傾吐小鋼珠,摩肩擦踵的小鋼珠在嘈雜聲中前涌后擠源源不斷,其情形彷彿列寧同志一聲令下:「佔領冬宮」后,潮水般湧向克林姆林宮的蘇聯紅軍戰士。那情形看著讓人心花怒放,難免感嘆世界真美好。「啪青靠」打開后,店員過來道賀,在機器上方插上一面小錦旗,順便熄滅閃亮招搖的燈光。我問C君如何知道那次就是要開,C君說他看到那個小地主上下翻滾之前微微一笑。我沒料到那小地主竟然還會玩弄「蒙娜麗莎的微笑」,對C君的細緻觀察大為佩服。然而後來我留心捕捉小地主的微笑,卻是守株待兔,無論機器打開與否,從沒見到那小地主嘴角咧開展露過一絲笑容。
那次打「啪青靠」初戰告捷,贏了好幾萬。C君和另外那兩個千葉的留學生也贏了不少。王君贏了兩三萬后,懶得擴大戰果,跑回汽車裡睡了好幾小時。我們到「啪青靠」店關門時方才離開,回到東京時已是半夜。夜裡我在床上輾轉難眠,眼睛一閉,小地主便在那裡上下翻滾。好容易入眠后睡夢中耳邊儘是「啪青靠」向外傾吐小鋼珠時的喜慶熱鬧音樂。那次打「啪青靠」后,我對之前提到的陳君等許多人何以去「啪青靠」成癮,有了十分深刻的理解。
那次去「啪青靠」之後,我又同C君去過不同「啪青靠」店兩三次,或多或少每次都贏了錢,最多一次贏了十幾萬。再之後,一則因為C君車裡座位緊張,二則我那時正忙於移民前的許多雜事,便未再去「啪青靠」。C君則與王君繼續「征戰」。後來風聲漸緊,東京周邊地區「啪青靠」都在嚴厲取締假卡。C君便將「戰場」挪向遠方,最遠跑到北海道等地。汽車自然走不到那麼遠,我聽C君說,他們是坐飛機去北海道「遠征」,周末去,周日夜裡回東京。機票住宿花費數萬元,但兩三日從「啪青靠」里據說能贏得二三十萬元之多。
我初到加拿大時,C君仍在日本偏遠各地打「啪青靠」,他常與我聯繫,告訴我他的戰果。他說他們那時的技術不斷更新,假卡早已過時。贏錢的數量越發增大,但危險係數也隨之愈發增高。早前與他們一同打「啪青靠」的「戰友」都已先後相繼落網,只剩下他和王君兩人。這使我想起早前看過的一部叫做《黑名單上的人》的南斯拉夫電視劇的情景。在那部電視劇里,一群年輕人自發組織起來打擊德國佔領軍,後來遭到鎮壓,夥伴相繼被捕被殺,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C君自小機敏,兒時曾被玩伴戲稱為阿爾巴尼亞小子,說他有幾分像阿爾巴尼亞電影里的游擊隊。沒想到這個「阿爾巴尼亞小子」的機敏在成為「亞叔」,入行打「啪青靠」后得到了充分施展。C君和王君打「啪青靠」的最後消息是:王君也終於落網,C君是堅拒入網的唯一一條魚。但王君被捉之後不久,C君似乎也就金盆洗手了。
時光荏苒,C君後來回國開設公司,做起了中日貿易。我回國時他常請我和另幾個兒時玩伴吃飯。去年回國吃飯時他說起,他在上海半夜裡忙完公司事務后,喜歡獨自開車跑去虹橋開發區那裡的日式地下賭場打發幾小時時光,不然難以入睡。他現在自然不會再用假卡,但他去日式賭場的愛好想必未必不是當年以假卡征戰「啪青靠」時留下的習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