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地鐵是令人難忘的。至今記得初去日本時搭乘JR京成線去往東京市內日暮里的情形——那是我第一次乘坐地鐵,當時上海還沒有地鐵,也沒有內環外環高架路。飛機抵達成田機場,下飛機取行李出海關,在人群里看見前來接機的朋友。跟著朋友在寬大的機場大廳里穿行,左拐右拐,進電梯出電梯,到排成一排的自動售票機前買車票,然後乘扶手電筒梯到地下去乘JR京成線。京成線將遠在東京市內的上野與成田機場候機廳直接連成一線,日暮里是到達終點上野之前的最後一站。乘上地鐵,車輛在地下穿行,黑暗之中感覺不出車身向前移動。片刻之後忽然破土而出,眼前豁然一片明亮。窗外的田野,房屋,高架線電杆向車后疾速閃去,心裡有了些人在日本的實感。後來讀川端康成的《雪國》,開篇一句:穿過長長的隧道,面前就是雪國。就想起初到東京那次乘坐京成線時的情形。
東京地鐵星羅棋布。無縫不鑽,無處不達。隨便找個類似於龜井或鬼井之類的名字不曾聽到過的地方,附近必有某個地鐵車站可以到達。準確點說許多人俗稱的東京地鐵應該叫做日本軌道交通。東京的軌道交通是立體的,路面上跑的是JR線電車,地下鑽的是私營地鐵,銀座附近的新橋一帶還有架在半空中跑的高架電車。JR山手線繞著東京都內畫一個圈,JR中央線則將那圈切做兩個半圓,由圈兩端的秋葉原和新宿切入切出橫貫東京市內后駛往周邊他縣。JR線路繁多,全國相連,覆蓋整個日本列島。在東京,除了山手線,中央線,還有去往成田機場的京成線等許多名目不同的JR線。而東京私營地鐵則在東京地下交錯穿行。在上野等地,由地面上行駛的JR線轉乘日比谷之類的私營地鐵時,走在通往地下深處的階梯上有時會恍然生出下煤礦似的感覺。日本土地狹窄而人口稠密,首都東京更是寸土寸金,東京的不少地方房屋與房屋之間幾乎難以看到空隙,如果從位於東池袋的陽光大廈鳥瞰東京,可以看到許多人工綠地或花園健在房屋的頂層。有的小學或中學受空間限制,將運動場也建在屋頂之上。走在東京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看著馬路兩邊林立的高樓,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想到腳下的地層之中還有許多地鐵拖著擠滿人的車廂蚯蚓似地正在黑暗中上下左右地鑽來鑽去,不免有種奇妙的感覺。
在東京,站在站台上等JR線電車時會不時聽到廣播說:「馬毛拿哭」(不久,即刻的意思)如何如何。那是在告訴乘客電車即將入站,要大家注意安全,站到黃色等車線之後等車。聽到廣播,扭頭沿軌道向來車方向看去,不久即可看到遠處小小的車頭出現,由遠及近,由小變大,由站台一端滑入,遮斷視線,停到面前。
東京與上海的共同之處是人多。早上高峰時段駛往東京市內的電車和地下的各條地鐵里擠滿了去公司上班的「薩拉里曼」 (「salary man」也叫 「會社員」,都是職員的意思),而相反方向的由東京駛往郊外的車輛則顯得空空蕩蕩。清晨在上野,池袋,新宿這些中樞大站里,黑壓壓湧進車站的「薩拉里曼」構成一道震撼的景觀:一式的西服領帶白襯衫,一式的目不斜視沒有表情,一式的行色匆匆,一式的沉默無言。站台被「薩拉里曼」覆蓋,卻不紛雜紊亂;隊列井然,沒有人試圖插隊。車輛靠站開門,人群並不一哄而上,下車乘客下車后,上車乘客依次上車。站台工作人員一邊叫喚讓車內乘客往中間部位再擠擠,一邊將最後上車的乘客向車內推擠以便車門關閉。車門關閉后,門縫裡常夾著衣擺,有時還有頭髮。車輛駛出站台,漸行漸遠,衣擺和頭髮也漸漸縮進車門。
到了傍晚則與早上相反,駛出東京的車輛擠滿了人,駛入東京的車輛則相對空閑。日本的「薩拉里曼」少有按時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或是在公司里磨蹭兩三小時加加班(他們叫「殘業」),或是與上司或幾個同事去酒吧喝點小酒,敘敘戰鬥情誼加深革命感情。如此情況造成夜晚駛離東京的電車到九十點鐘之後又變得擁擠起來。到了半夜,由市中心新宿等地開出的末班車與早晨的電車一樣擁擠,所不同的是車廂空氣里或許瀰漫了些微酒氣。而在站台上也時或可以看到喝高了的「薩拉里曼」,目光獃滯,步履不穩,西服敞開,領帶歪斜到一邊,搖晃著挪步到站台邊沿,對著下面的軌道嘔吐,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搞滿」「死罵嗯」(「對不起」,「不好意思」的意思)之類的,偶爾也有醉得上不了車的,橫倒在站台的椅子上人事不省呼呼大睡。(相片來自網路)(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