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國之前,我考慮的主要內容是吃得健康。在上飛機前一個晚上,還有朋友email給我一條告誡,說:在中國,色美的食物不能吃,因為那可能是人為加工的,有害健康;味美的食物也不能吃,因為吃到肚裡的可能是化學物質,可能致癌。中國某些食品製作者的創造力幾乎連創造出蘋果手機的喬布斯都望塵莫及。不同的是喬布斯栽培出「蘋果」把世界資訊科技向前推了幾十年,造福世界人民。而中國的他們創造出湯料里假惺惺的鮮味,創造出看上去真吃起來假的人造蛋,創造出把老鼠肉變成羊肉,把馬肉變成牛肉,把牲口的族類都能搞混亂的加工材料。他們把中國的食品安全硬是往後拉了幾十年。
更讓世人瞠目的是地溝油。這種無色無味充滿至癌物質的油料,是最近幾十年的發明。它造福了不少商家的錢袋,卻禍害了數以億計人民的身體健康。這種油料的成品經過悉心改良,精緻包裝,一旦上了貨架,衛生檢疫部門就無法把它們從十幾種炒菜油中檢驗出來。世界先進枝術正在提煉地溝油用作機械燃料。而在中國,地溝油卻被悄悄地喂進人的嘴裡,作人體燃料。可氣可悲可恨可怒!地溝油有段時間盡然泛濫到中國百分之九十的家庭餐桌上。
要截斷地溝油既得靠政府的強制執法,也要靠商家的良心。但是良心這玩意,是天狗的最愛,很多商家的良心早就被天狗叼走了。他們在做著沒有良心的生意,能對他們寄予希望嗎?不能多吃,那麼就少吃點,寧可餓肚子。我做好了出發前的思想準備。好在前段時間,地溝油話題消聲匿跡了。我以為地溝油被堵住了。於是我大著膽子,懷著僥倖的心理,開始了我回國探親之旅。
到了中國,看到國人這樣能吃這樣會喝,無事人一般。聽說國人的壽命還將趕超英美。抓了幾個人,關了幾個人,輿論的喧囂歸於沉寂,再沒有人說事地溝油了。看來地溝油真的流進地層的深處。好忘的國人也真的把它放進了後腦勺。看著餐館里過節的氣氛甜絲絲地飄在食物的香味中,我的味蕾活躍起來,我奮不顧身地投入到吃貨的大軍中。我不管不顧地開始了在餐廳飯店賓館的大快朵頤。什麼地溝油,我也象國人那樣不把它當回事。可是我每晚睡在床上摸著肚子,心裡總有點忐忑不安,恐怕吃進了地溝油。可是越怕的事越躲不過。這次我嘴裡沒有吃出地溝油的味道,可是眼裡卻不小心撞見了地溝油的始作俑者。
因為第二天大清早要在虹橋機場搭機,前一天我便住進了機場附近的一家賓館。在餐廳用過午餐后,我便准備去房間午休。從餐廳到房間要經過一條長廊,長廊只有十幾二十步的路。可是走到一半,我停止了腳步,我看見窗外有一個人在鬼鬼祟祟地做著什麼。窗外是一片雜亂的草地,沒有人影,靜靜的,因此這位穿著天藍色制服的工人特別矚目。他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他正在用約一人高的竹片掏井。再仔細看去,那應該不是一口通常意義的水井。它的井口不是圓形的,而是一個很大的水泥質料的長方形口子。這長方形井口原本蓋著鐵板,現在鐵板已被掀起。顯然,那不是水井。那麼是糞便口?也不象。因為長廊的窗半開著,空氣中除了餐廳慣常有的食香和隱隱的一股焦油味外,沒有刺鼻的臭味。我把眼睜得圓圓的,強行擴張著自己視覺和嗅覺的空間。那藍衣工人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彎下身體,熟稔地舀起溝里深褐色的液體,往一隻尺把高的白桶子里倒。我立刻聯想到地溝油,他是在掏地溝油的原材料。我頓時豎起一身汗毛,眼睛一黑,午餐差一點點飆出喉嚨。那個工人掏井的位置離餐廳的廚房最近。廚房的油污廢水應該是通過下水道流到了那裡,那不是一口井是一個陰溝洞。
我震驚得思維都幾乎休克了。這種骯髒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我在美國看到的有關報道,從來是說掏地溝油的油老鼠都是在深更半夜出來活動的。這種把陰溝洞的蓋板掀開來,在很多地方是違法的。把陰溝洞里的污油掏出來,更是公然犯法。他怎麼敢就在白天進行了呢?我抹了下眼晴,掐了下鼻子,確定自己沒在作夢,確定自己眼裡抓到的是事實而不是虛幻。我不禁在心裡吆喝起來。這還有點王法沒有?可是,這裡的午後靜悄悄。王法已被這幾層樓的玻璃大廈擋了。王法已被這大樓投下的陰影遮了。那工人蹲下站起有板有眼地把飄著淡淡油焦味的液體從陰溝洞里舀出來,倒進一個容器里。沒有人過問,沒有人阻攔,好象他在做著一件無可非議的事。
好奇心加責任感同時奔進我的腦殼。在美國十幾年來,我都在執行公務。看到違法的事,我都會趨前阻止。但是這裡是中國,我是吃著美國政府的皇糧。我猶豫起來,管還是不管?良心在責問我,正義感在拷問我,在美國養成的多管閑事那份公德心在慫恿我。見到這樣胡作非為的事,我能裝著不見?閉上眼睛走人?我做不到。強哥走到哪裡都不是孬種。儘管我已不是中國公民,但我身上流淌著中國公民的血。儘管我在中國已沒有戶籍,但我已入戶在世界村裡。儘管我已不在中國生活,但這裡住著我最親愛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因此,如果我面前這個人真的是來掏地溝油的,那我就一定要把他揭露出來。我被潛伏在心底深處的道德和由此釀成的探索精神弄得振奮起來。我要再走進一些,看清楚他在干什么。我要問明白這是因公還是為私。我要了解這些極其骯髒的下水將流往何處。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