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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書桌
《新民晚報》11/13/2015
甜蓮子
過去的十分鐘我像一隻焦慮不安的小蜜蜂從起坐間沙發旁的小電腦轉戰到書房的大屏幕台式電腦,打開又關上WORD,打開又關上所有可能藏有我那本年代久遠的寫作筆記本的抽屜。我甚至還快速去了一次車庫,對著滿牆紙箱發了一陣呆。一直到我下意識的上了樓逛進女兒的房間,順手整理了她的床上衣物后一抬眼看見了她的大書桌,我才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長一米半深不到半米的書桌臨窗而置,窗外兩排茂盛的大樹沿街筆直伸向小區外。我坐下長長舒了一口氣,滿意地對自己說,「這就是我今後寫字的地方,我要在女兒的書桌前用筆和紙寫字!」
與在電腦上打中文字相比,我是多麼享受木頭鉛筆在紙面上划動的感覺啊。側耳靜聽這沙沙的摩擦聲啊,那是心裡最瑣碎最隱秘的思想和情感淋漓傾瀉在紙上的聲音。我寫著寫著還可以不時眺望窗外發獃,大樹在微風裡搖擺,鄰居牽著小狗散步,郵差來送信了。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兒騎著自行車放學回家,正好提醒我收攏思緒結束寫作,回到現實生活中的角色。門鈴清脆一響,我已經在樓下開門了,迎上女兒紅彤彤的臉和頭盔下一臉細汗。照常先來一個母女擁抱,她最近寫作文比喻為「溫暖的毯子」的媽媽的擁抱。幫她拿進來大包小包.我一邊遞上水果點心,一邊聽她分享當日的新聞。我們時而大笑或唏噓,時而交流感想和意見。這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此類溫馨的生活場景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從未有過也從未憧憬過。作為掛鑰匙的孩子又是長姐,放學回家面對的除了功課只有責任。現在唯一一個想得起來類似的甜蜜時刻倒恰巧是有關我的少女時代書桌的美好遐想。那一個燥熱的暑假,家裡請了木工把我們石庫門三層樓的家上下隔出個閣樓,爬上樓梯就是我的閨房。我自小喜歡看書寫作,常常洋洋洒洒一蹴而就,拿回來很多獎,還發表了一些文學作品,詩歌散文小說都有,父親相當引以為豪,還複印很多收集裝訂成冊。
父親藉此機會請師傅順便打一個書桌,左右兩邊的抽屜可以放我的日記本和寫作本和好友的通信,玻璃板下可以放我喜歡的海報照片。
書桌快做好的一天,父親高興地叫我坐到新書桌前說:「你以後就在這張書桌前看書寫字。」然後,他拿了一張椅子坐到書桌一側,看著我說:「以後,我就這樣坐這裡問你:最近好嗎?又在寫些什麼東西?」「哈哈!」我們兩個都笑了起來,現在想來覺得好像辦家家一樣。可惜這個排演完美的片段還未及正式上演,父親就倉促的離開了我,他的掌上明珠,讓她獨自面對今後人世的艱難。
今年春天我去醫院做拖延多日的身體檢查。也許是醫生溫柔的語調或是那慈祥的神態,當她向我了解我的原生家庭成員病史時,我告訴了她我在父親猝然離世后長達數年的抑鬱和反覆。是啊,我的花季是黑色的,下著冰冷的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呀!女兒正走入青春期,越來越接近你當年失去父親的年紀,你會在她身上不斷看到自己少女時代的影子。
當你給予她母愛的時候,你很可能陷入少女時代父愛的回憶。你也許又會不斷陷入抑鬱和傷心不能自拔。我相信,等你的女兒過了你的「黑色花季」,你會快樂起來的。雖然你的父親只看到你長到 teenager,可是你可以看到女兒大學畢業,結婚生子,將來歲月有無窮美好時刻值得你憧憬期待呢!」謝了醫生,我的心變得很軟很軟。
今天,我坐在女兒的書桌前重拾我摯愛的筆。恍惚間好像看到父親坐到了我的女兒的書桌旁,依舊颳得乾淨的臉,黑亮的濃眉大眼。他笑眯眯地問埋頭寫字的我:「最近好嗎?又在寫些什麼東西?」
(舊作新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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