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隨記中斷了幾個月,實在因為又陷入某種糾結而無從下筆,在選擇紀實還是故事形式,甚或文中是不是加入思考評判,或者乾脆以旁觀之態,漠然敘之,抉擇艱難。一者,故土難捨,鄉情入腸,情感糾葛不敢冒然貶褒。二者,雖自小成長在那片土地,但畢竟遠離故鄉多年,時過境遷,今非昔比,更不敢妄加揣測。
在如今人人奔富逐貴、張揚個性的時代里,我所見聞故鄉的變化,不僅僅是山河桑田,阡陌倉荒,更重要的變化則是許多自遠古以來,樹葉獸皮遮羞,野味果腹,燧木取火時起建立的族群人文的 、道德的、倫理的傳承和風俗,在悄然地消失,或者徹底的被顛覆,或者舊釜新湯,面目不一了。
儘管男女老少都不再揮手說「過兩天再說吧」而是「白白」,打招呼再也聽不到濃濃的「次(吃土音舌前)了木?」「能啥嘞(幹什麼呢?)」,代之為「在哪兒發財?」 顯示出人們早已超越了吃飽飯的初級階段,而正邁向開放提高,甚至與國際接軌的advance階段。
今天開始就講幾個故事吧,也許能從中窺探點時事變遷的消息呢。
故事一:咱家有多少錢?
改革開放的第一最大受益人群是房地產開發商,全國如此,本地自然也不例外。
話說上世紀90年代初,南關有一位『』精的跟猴一樣『』(本地話意思是精明會辦事)四十左右的C姓小包工頭,從拉起10幾個人『』七八條槍『』,承包農戶翻蓋住房開始了創業之路。
他和各村各庄的其他包工頭不一樣的地方是,同樣規模的隊伍,別人只能一家一戶地蓋房子,而他能同時攬三五家工地,除了工程進度快,就地轉包就成了他的拿手好戲。由於他能言善語,把發包承包兩頭『』哄的『』(意:打發的、引導的、管理的,有時也帶矇騙的意思)團團轉。沒幾年,一些包工頭習慣了來找C老闆手下要二包工程,既不用麻煩到處跑業務,也掙的不算少,逐漸有十來個包工隊自然成了C老闆的隊伍了。事實上C爺得活也的確做的比一般包工隊好,如此以來,C老闆在本縣城上至縣太爺,下至三五十里地外的鄉野,名聲鶴起。 成功是給有所準備的人留著的。正好國家大力提倡村轉鎮,鎮轉區,區轉城,城轉市……,掀起了全國性的城鎮化革命浪潮,升級提檔的硬體標準是什麼?
一、城鎮人口規模和技術職稱人員組成比例。這個現成的,人口雖然被計劃已久,規模卻仍不成問題。高中低技術職稱人口比例有問題嗎?這個要是個問題,你什麼什麼長的就趁早回家種紅薯去吧,證明你根本就不是改革開放的領導人才。
二、城鎮建設規模。就是說你保持歷史規模是不可能達標的。建設規模不就是佔地規模,建築數量規模么?至於優質耕地,水文地貌,歷史遺迹,不算在內。這個大家都懂。
其實還有第三要素,這就是有人要干出成績,或飛黃騰達,或前(錢)途似錦,或灰(是不是該用「青」字,有點弄不明白)史留名,總之,大勢驅之,必須得做。
於是轟轟烈烈的舊城改造,新區開發如火如荼,遍地林立的建築機械,日夜不息的打夯聲,水泥灌注嗡嗡聲,年復一年,正是國土一盤大工地得真實寫照。
故事主角C老闆,生逢其時,迅速推動了包工隊升級改造,招兵買馬,請賢納良,豎起本地第一大名頭的開發建設工程總公司,把原來一盤碎石似的良秀不齊農村包工隊,整合成頗具形式和規模的現代化工程承包建築總公司。在既有市場影響,和縣城本地人的獨特優勢(這個都懂吧?)條件下,C老闆終於一展宏圖,乘風揚帆,一日千里。
這麼說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城區大規模舊城改造,規劃,建材一條街,商品一條街,農貿市場一條街,遍地林立的住宅小區等絕大項目,名列其開發公司名下,而整個縣城區在短短的10年期間規模擴大近10倍!原來城區最高檔的旅館是五層樓高的縣政府招待所,現在建起來一座20層高的按國際標準定製的5星級賓館-爛尾樓。
閑話短說,C老闆經過二十幾年的風雲商海,本縣首富是噹噹地。2010年經過現代化企業改造,把手下的資產重組改製為股份制企業。自任董事長,把執行董事總經理交給兒子,主動退居二線,居深院豪樓,弄孫含飴長養歲月去了。
一天,七歲的小公子孫子依偎在爺爺寬厚的懷裡,仰頭對像背後太行山一樣高大,並深深的敬仰的爺爺,既天真又懵懂的問:
「也(爺,當地人習慣用單字做稱呼)!人節(家)都說咱節有錢。咱到底兒有多少錢?」
爺爺慈祥深情而又自豪地回答:
「乖疏兒(孫兒),你就蹦兒(不用)操心了,好好花吧,咱節的錢兒你5輩兒(輩子)都花不清!」
「還有人說咱節欠人錢。咱欠多少錢兒?」
「呃兒……」
一陣靜默,空氣為之一凝……
「小孩兒蹦管這兒,呃……」
「到底兒欠多少?也?」
『』這……呃……,不多,不多,你七輩兒也還不清……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