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的官場有一套獨具特色的話語體系,主要表現為濃厚的軍事色彩和書面色彩。軍事色彩淵源於共產黨打下江山以後,一批軍人轉到地方掌權,把軍事術語帶到了地方,至於書面色彩,除了中共官員行事刻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領導講話以讀稿子為主,因此把書面語帶進了日常生活。觀察一個中共的官員,從他語言風格的書面化程度,大致可以揣測出其人有沒有自己的思想,作風接不接地氣。
習近平的語言風格,表現出他是一個有自己獨立想法的領導人。他在王儲時期的外交首秀,就用「有些外國人吃飽了沒事幹」的大白話,讓世人見識了他的語言風格。執政之後,他又把「扯袖子」、「咬耳朵」這些形象通俗的口語帶進了中共的官方話語體系。當然,帶有習近平個人風格,影響中共政壇最大,能夠入選習近平關鍵詞的,是用來替代「紀律」的「規矩」這個詞。
中共是一個高度組織化的政黨。嚴密的組織要靠嚴密的紀律來維持。在中共沒有取得政權之前,黨的紀律主要是組織紀律,這就是毛澤東所總結的三個服從: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中共成了執政黨之後,要管的事情多了起來,紀律體系也逐漸複雜、專業,生活紀律、經濟紀律、保密紀律、政治紀律,不一而足。紀律多了,黨員難免記不住,紀委也難免管不過來,紀律的執行就會出現漏洞,漏洞一多,所謂「破窗效應」就出現了,黨的紀律於是崩塌,組織成了團伙,同志成了哥們,上級成了老闆,中共也從一個有嚴密組織的政黨蛻變為一個以龍頭大哥為核心拉杆子的社團聯盟。
紀律鬆弛當然會帶來包括腐敗在內的一系列問題,要恢復黨組織的「戰鬥力」,需要重整紀律。習近平無疑也是把重整黨的紀律作為自己中興黨的事業的首役。不過他面臨一個問題,就是黨的紀律不容許他高效率地重振黨的紀律,因為黨章規定,任何黨員不能凌駕於黨的組織之上,黨實行集體領導,總書記只是政治局會議的召集人,等等。他上台伊始,北京的報章就有來頭不小的文章,大談常委分工負責的「集體總統」的優越性,告誡「總書記也是普通黨員」,輿論洶洶,告訴他這個新科總書記要怎樣當才算合格。
這時候我前文說到的習近平的「自信」發揮作用了。他把「紀律」換了個接地氣的說法:規矩。紀律是明文規定,要拿給世人看的,像共產黨那樣的政黨,難免有些事做得說不得,說得做不得,所以有些寫進去的不能執行,要執行的不能寫進去。就好像憲法,總不能說不要民主選舉,不給公民言論自由吧?要寫進去但不能認真啊。黨章裡面這樣的東西也多,總不能說冒犯總書記就驅逐出黨吧,所以靠紀律不能強化總書記的權威,要靠規矩。規矩就比紀律要含糊,黨章是規矩,黨紀是規矩,江湖秩序也是規矩。至於講什麼規矩,就看你的悟性。
講規矩確實比講紀律要好。講紀律你可以鑽空子,講規矩你就戰戰兢兢,因為規矩不成文,說是約定俗成也罷,說是潛規則也罷,隨便都可以,搞不好你就壞了規矩。這個時候再提「集體總統」,再說「總書記只是政治局會議的召集人」,顯然就是不講規矩了。常委分工負責制當然沒有廢,但是常委還認為自己是和總書記平起平坐的正國級,沒有「核心意識」,顯然又是不講規矩了。所以習近平視察央視,一個人大咧咧坐在主持人的椅子上,劉雲山只好尷尬地和央視主持人一起站在椅子背後合影,像個跟班。
講規矩大大強化了習近平的個人權威,加冕「核心」之後,「領袖」、「統帥」這些久違的稱號也回來了,這都是講規矩的結果。當然習近平本人也講規矩,閱兵限於「主席好」的問候,沒有山呼「習主席萬歲」,當然如果萬一有人喊,習近平可能只會說不合適,不會認為是壞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