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和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民族 （2014年10月31日）

在被中國網際網路驅逐出境的第二天，方舟子在他新開的twitter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總有一天我終將歸來，不管以什麼方式，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可悲地無可奈何地深愛著這個多災多難一點也不可愛的民族。

如果到網上做一次人物民意測驗，我相信方舟子一定是大家觀點分歧最大的對象（其實早就有人把他選入中國四大噁心男人之列）。他在中國打假科普十餘年，涉及了那麼多人物和領域，除了公然行騙的江湖術士之外，那些搞學術腐敗的，忽悠保健品的，喜愛中醫的，信仰神學的，反對轉基因的，鼓吹偽科學的，邪教歪功的，方方面面林林總總，不知有多少被方舟子得罪過的人。在網上，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只要提起方的名字，總有人會馬上跳出來罵上兩句，恨不得衝出來踢他兩腳。但是，除了謾罵造謠詆毀中傷之外，鮮有用知識和邏輯作為支撐點來闡明自己的理論而批倒方的觀點，並讓有科學素養和邏輯分辨能力的旁觀者信服的。

用命相八卦的術語，方舟子可能是和叫小平的人八字不和或命中犯沖。早在七八年前，方舟子就參與揭露了一個號稱是北大教授，能跨工商文理開六百餘門大學課程的百科全書式的大師級人物，丁小平。當時他聯手反偽人士司馬南，與這位滿嘴跑火車的牛人在電視直播現場就偽科學問題相互指摘，場面讓人看了解氣過癮，當面具被當場戳穿后不久，這個騙子從此銷聲匿跡。順便說一下，現在不少人詬病方舟子與這位左派人物司馬南的交情，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從共同對付江湖神醫胡萬林和氣功大師特異功能的騙局而開始發展起來的。方舟子是不涉及政治的，不然的話他真沒準會拿放大鏡去找那個被封為總設計師的小平的麻煩。用方舟子自己的話來說明他和司馬南在政治立場上的的關係應該比較適用：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觀點，但你不要懷疑他的真誠。實際上，從方舟子發表在外的一些文章中找尋起來，你還是能看到他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對民主和自由的渴求的。這次單挑暖男周小平的事件，表面上看好像是方舟子是有仇必報的心胸狹窄之徒，因為周小平曾經攻擊過自己，所以要寫文打一下這個朝廷新寵的假。不過以我這個對方氏打假旁觀多年的局外人的觀察，會不會方是以周小平過去無理的取鬧為借口，頂風出擊一下，而他的本意是要向公眾展示一下不向權勢低頭的那種打假場上的騎士形象。結果，令方黑們感覺人心大快的場景終於出現，方舟子由此被禁言。

除了那些作假的騙子和周圍與之利害相關的人，大多數討厭方舟子的人都是糾結在他對祖國傳統文化瑰寶－－中醫的批判以及對外來的妖孽－－轉基因的支持這兩件事情上。說起中醫，大多數的中國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賴和親切。這是因為它的神奇，它的雲里霧裡，以及它時不時地顯現靈驗。對很多人來說，中醫根本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種宗教，容不得點評和批判，更別說還有不少人依仗著它吃飯呢。但崇拜也罷，喜歡也罷，中醫是否科學之爭，或者說中醫和現代醫學的關係之爭是必然要發生的，這歸根到底還是從神農氏開始發展起來的華夏農耕文明與歐洲文藝復興以後發展起來的現代科學文明之間不可避免的碰撞。面對中醫和現代醫學孰優孰劣，誰能治標誰能治本的問題，有人說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古時候人們出行，可以用信鴿來傳遞信息。在信息現代化的當今世界，如果有人還用這種傳統的通訊方式，事情當然還是能做成，但鴿子送信鴻雁傳書的方式實在是太古樸了，讓別人看了，最多也只是會欣賞當事人的閑情雅志而已。要以先進高效準確實用等高層次的指標衡量，中醫與現代醫學之間的差距就像在通信上用信鴿和網際網路之間的差距一樣巨大。而這其中並不僅僅是一個手段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基礎思路的問題。

感情純樸的人當然聽不得對自己珍愛的國粹說不是，但苦於腦子慢嘴笨話說不到點上，就只能嫉恨對方的聲音響亮。聰明點的人就會用一些新思維去想這箇舊問題。我聽說過的比較新的理論是說人是活著的動態的整體系統，所以以解刨學細胞學等學科為基礎發展起來的現代西醫理論是不能解釋中醫原理的，要上升一個層次，用未來醫學的眼光去尋找傳統中醫的奧妙以彌補現代醫學的不足。還有人引用量子理論測不準原理試圖解釋中醫的不歸一性不確定性，當然也有認真嚴謹的人正在檢驗人體局部生物電強弱的變化來證實經絡的存在。許多努力的確跳出了以往護短式辯護的老套，但迄今尚未聽到有令人信服的成果出爐。

轉基因是另一個群情激憤的話題。在民族主義情緒日趨高漲的中國，互不買帳各存己見的人們最終把一個原本是純科學的問題演化成為一個純政治的問題。可能是有一脈中國人大腦皮層的皺褶進化遺傳得不同於他人，他們談起問題來邏輯相當地混亂。這在轉基因話題的爭論中表現得尤為如此。開始時，爭論的焦點只局限在轉基因的食品對人是否安全的問題。說著說著說不過了，就悄悄把概念換成知情權選擇權的問題；你順著他說知情權選擇權吧，他又把概念偷換成商業利益問題，再后變成國家安全民族存亡問題。弄到最後結論就是，誰說轉基因食品安全誰就是漢奸。

現在小崔的擁躉們其實和韓粉的水平差不多，鐵桿的象是以主觀願望良好科學邏輯思辨能力不高的大媽級人物居多。他們認定是方舟子辱罵打壓崔永元，方舟子強迫中國人都吃轉基因，方舟子不給人們對轉基因的選擇權和知情權。但是，如果用公正客觀的眼光把方崔爭論的實情紀錄從頭到尾地看過一遍，就會對原來人們普遍印象都還不錯的小崔愈來愈混的表現十分不齒。這事情的起始應該是小崔想當然地認為轉基因食品不安全對人體有害，並把這樣的講法向公眾傳播。方舟子認為這種說法毫無根據，而且小崔這樣科學常識匱乏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給一種專業性很強的科技成果如此定性。一來二去這兩人的口仗越打越凶，要論說理的嚴謹和論據的準確方崔二人根本不是在一個量級的，幾個回合過後，撐不住的小崔開始張口罵街詆毀中傷了。接下來的美國考察和反轉紀錄片等事情，基本上被明眼人當笑話看，按照有位媒體人的說法：那是告訴大家，一個人的腦筋要是擰巴了，他能沿著錯誤的方向走多遠。

其實方舟子和其他有名望的生物學家對此問題的解釋是十分清楚的，主流科學界對FDA批准上市的轉基因食品安全性沒有爭論。你要是對此不放心，你可以不選擇吃轉基因食品。你要是想要知情權，在中國向黨中央反映還來的及，因為那裡基本上還沒有什麼此類食品上市，要求他們做決定之前打電話通知你一聲。在北美就難辦了，這裡政府還沒這麼要求，超市裡的食品很多都與轉基因有瓜葛。你要說愛國保民族興盛之大業，那最好支持國家儘快掌握這門技術，這是未來農業的方向。你要回過頭來再矯情地質疑科學家的良心和轉基因食品的長遠影響，那我們只好告訴你，有能耐自己去做論證。這可不是氣話，因為反轉派最後的殺手鐧往往是：現在沒問題不代表以後沒有問題，這輩子沒問題不代表下輩子沒問題。。。。此話看似有理，其實根本就是一個邏輯上的謬誤。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要把以後也沒有問題證明給我看，否則你說破天我也不信。這在邏輯上叫證明沒有（proving non- existence），是一種無法做到的事情。人是不能證明以後什麼東西不存在的。就像有人說，我相信上帝的存在除非你能證明上帝不存在。沒人能證明上帝不存在，也沒人能證明上帝的兄弟姐妹不存在。所以，對於這種邏輯錯誤，反駁的方法就是誰要求誰求證。

詆毀反對方舟子的人喜歡以弱勢群體的姿態出現，一張嘴就是方舟子打擊誰誰誰，強迫什麼什麼。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非常的好笑。實際上，方舟子打假是憑藉自己的知識和能力，在尋找證據和邏輯分析的基礎上進行的。他把過程和結論發布到網上，讓有頭腦有鑒別能力的人自己判斷是非真偽。方不掌握公權力，不能迫使作假之人幹什麼不幹什麼，他在今天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完全是他打假的公正合理，使得人們信服，最終讓騙子無法繼續。也正是因為如此，如果哪一天他失手了，對他自己聲譽的影響則是致命的，(這一定是方黑們夢裡想著就能笑醒了的事）。而在現實的中國，很多時候恰恰是因為政府權力部門的不作為，使得騙子們的犯罪成本極低，這才有歪風不止偽劣橫行的奇世亂象。有人說方舟子戾氣太重，這在他的文章中我倒是看不出來。從他的微博論戰紀錄中，的確有時候方舟子的語氣刻薄尖利，有為人不夠豁然大氣之嫌。不過多數情況下，方舟子的刻薄都是在對方先行謾罵造謠之舉以後才迸發出來的。我沒有見過方舟子在博客或微博上說過髒話。但是話又說回來，也許正是由於方舟子的這種戾氣和刻薄才能在與騙子無賴的廝打中立於刀槍不入的境地。

我觀察方舟子逾十年了，見過太多對他的仇恨、譴責和詆毀。但我心底敬重他是一名真正的鬥士，是打假的好漢。我知道現在的中國可能容不下這樣執著的角色，但我期望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以後，人們能夠回過頭來公正地評價他的作用和價值，給予這位孤單的鬥士以應有的稱讚和敬重。不然的話，我也會覺得中華民族真是一個可悲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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