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幾本攤開的書,有的讀到一半,有的讀了個開頭,都扔下了。女兒收拾我的書房,「爸爸你怎麼這麼多沒看完的書丟在這裡?這不是你的風格呀?」我聽出其中的揶揄,因為我曾經告訴孩子們,「不要同時攤開幾本書,讀書,要一本一本的來,既開卷就竟卷,不要今天這個瞜幾行那個瞜幾眼。」而現在,我正犯著我不允許別人犯的錯誤。
有些尷尬。一時語塞。好在有那二十年間在孩子面前建立起來的老子尊嚴,使我有時間沉吟片刻,然後給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這些,是爸爸用來查一點資料的。」
女兒不依不饒,舉起一本書,「編,編,你就編吧爸爸。我看你攤開的這幾本書都是你新買來的。讀過的地方夾了條兒,沒讀的地方嶄新。」這孩子,不懂得為長者諱。
「花園澆過水沒有?這麼熱的天,不澆水花都曬死。」王顧左右而言它,真是歷史留給我們的精華,我轉身向廚房的老婆喊話。
「我這裡忙做飯,澆水還要我去呀?」
「那就只有我親力親為了。」我就這樣躲開了女兒。
其實我這些天一直在內心自己責備自己。我所以一直沒把那幾本讀到一半的書合上,實在是我想就此給自己一個提醒,「讀完它們,讀完它們。」
但是當我往書桌前一坐,我最想乾的,真不是捧起書,而是拿起手機。那裡面大千世界五彩繽紛,圈裡有風光,群里有意趣,紛至沓來已經叫人抗不住這許多誘惑了,假如再續起個曾經朦朧又曖昧的千萬里之外的徐娘,那就更是魂牽夢繞的牽掛呀。真事兒肯定是沒有的,多聊幾句總可以吧?
其實不只我一個,大學的同學群里人滿為患,即便是關於蚍蜉螻蟻的話題,也能收取鈴聲一片。我現在總是把手機改震動,「嗞嗞」的聲音比「叮叮」的聲音略微內斂一些,比較低調。
現在「群」很多。一起釣魚的,搞一個「姜太公群」,一起打高爾夫的,搞一個「老虎伍茲群」。我一個朋友是餐館老闆,去他那兒吃飯,他把我加進了「爐火正旺」群,而同去的修車行的老闆眼紅了,也要建個群,現場讓我發揮聰明才智給出個群名,那一刻我腦子裡除了北京烤鴨的香味,根本沒文化,左想一個不行,右想一個不行,無奈,我說你再給加個蔥姜蟹,我就給你出個像樣的。蔥姜蟹吃完,我還真給他出了一個群名,叫「千萬里我追尋著你」,得此名,他高興萬分,第一個就把我加了進去。
我想我們現在大多數人的生活情形是一樣的:從車上下來,第一件事是從屁股兜里摸出手機,一邊走一邊刷;往某個地方一坐,拿出手機低頭刷。我們家裡吃飯,以前是桌子上有菜盤有飯碗有筷子,現在不同了,每個人的手邊,一定要有一個手機的。
而手機本身,也是越來越長進。玩遊戲看電影聽音樂,圈裡巡視群里暢談,諸多功能足足滿足我們市井小民的底層需要,睜開眼就抱著,直到睡覺時戀戀不捨放在枕頭邊,須臾不可離開。手機屏幕也日漸其大,6plus加入進來之後,我這原本泛花的雙眼,竟然可以把這世界看個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了。
前兩天在外面吃早點,鄰座兩個女人,她們是華人蔬菜店賣菜的。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各自埋頭刷屏,刷著刷著,一個忽然抬頭對另一個說,「今年春晚,趙本山不上。」
我估計,到今天她們早已經知道汪先生送給子怡的鑽戒幾克拉了。其實也不只是她們,這些娛樂的資訊,我也是從手機上獲得的。我甚至為電視台呀報紙呀擔心起來,我怕它們終究有一天被繳械,狗仔們以及狗仔的表哥表姐們,用手機拍,用手機寫,用手機發消息,然後我們一眾人團結在手機周圍,三八政治經濟還有明星的婚喪嫁娶內衣內褲。
那天我跟我老婆說,「你說我是不是很墮落?所有的閑暇時間都奉獻給手機了,該乾的事情拖著拖著,一點沒幹。」我老婆那一刻捧著手機,正笑得開心,「焊武帝,哈哈,糖太宗哈哈哈哈。。。。。。」,然後她轉發給我,我看了以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在手機當中讀到了成千上萬的勵志故事,也喝了浩浩湯湯的心靈雞湯,常常是右手攥著手機,左手握著拳頭,那一刻很熱血沸騰,但是奶奶的,緊緊跟在勵志故事之後就是多吃鹼性食物的養生大法和朋友老婆穿著三點式的巴厘島戲水美圖,等把這一切都看完,馬雲那廝,已經在紐約上市了。
所以我現在經常陷在一種糾結中。一頭想,像當年戒煙一樣戒了「沉溺於手機」的壞習慣,干點當乾的正經事,比如,把那已經攤開的幾本書逐一讀完。而另一頭又想,算了,平民百姓,如果真的已經衣食無憂了,就不要老是苛刻於自己了,簡單的方式、簡單的快樂,既然能帶給我們一種簡單的心境,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