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一座沉寂的大山,沒有潺潺的溪水,沒有滿山的鮮花,有的是岩石和荒草,像是我記憶中家鄉的萬安山。
兒時,媽媽帶我和哥哥去看外婆,爸爸一早把我們送去,下午回來時等在萬安山下接我們。
十幾里的山路,我已經走的有些累了。
騎在爸爸肩膀上,我抱著他的頭,他拉著我的腳,這樣的一路走回家。
其實我並不習慣爸爸的氣味,小的時候我跟著媽媽長大,融在我生命中的是她的氣味。
周末外地教書回家的爸爸更多的是留在我的記憶里。
他總是從學校食堂帶回兩個白面饅頭,我和哥哥一人一個。
我把我的掰開來分成兩半,吃一半,留一半。
我羨慕爸爸,他能看到外面不一樣的世界,他有自行車,有套在車把上大大的棉手套,有報紙,雜誌,筆記本,有教學工具,那些大大的木質三角尺,還有鋼筆。
沒人的時候,我會偷偷戴上爸爸的帽子,圍上他的圍巾,穿上他的鞋。
那雙翻毛牛皮鞋,好大,好重,硬而且冷,讓我對大人的世界陡然生出一絲敬畏。
同齡的孩子有玩具,那種捨不得,只能讓我看看,摸摸的玩具。
我說,
「等明天我讓我爸爸也給我買一個。」
學校里組織教師去北京旅遊,爸爸帶給我一本紀念冊。
厚厚的一本,閃亮的油光紙。
是北京的照片,有天安門,故宮,景山公園,頤和園,圓明園。
有十七孔橋,有銅牛,有白塔。
有天壇,人民大會堂,還有長安街上長長的公交車,我對世界的認知從那裡開始。
六歲,我上學了,不是情願的,屁股上重重挨了爸爸兩巴掌。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說來說去的,都是讀書,我知道我的未來是他的希望。
魔怔,爺爺說,
「三個兒子,不能全都去讀書,壓力太大,再說了,總要留一個在身邊,不然老了咋辦?」
爸爸回村教書,他當校長。
劃了宅基地,要建房了。
圍著地皮砌了一圈石頭,再也沒有下文。
資金,精力,心思,這些全沒有。
我曾經許多次在師生大會上聽到爸爸念我的名字,從他手裡接過獎狀;
也曾經跟著爸爸讀唐詩,寫大字,暑假裡被他關在家裡哪也不能去。
高興,煩惱,恐懼,厭倦,這些全都有。
那些成長的歲月我們一起走過,書是我們之間關係的橋樑。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爸爸就是如此。
高中開家長會,同學的爸爸來了,父子見面,兒子的第一句話是,
「你怎麼來了,以為你不會來呢。」
爸爸說,
「那怎麼會,我不來你不就有意見了嗎?」
同學上去幫他爸爸整整衣服。
「你看你,扣子都系錯了。」
我在一旁呆若木雞,原來父子之間還可以這樣的互相調侃。
我知道我和爸爸之間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我們是另類的嗎?還是他們過於親密?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心頭許多年。
我後來結婚有了孩子,爸爸寫信過來說,
「你離家裡遠,我也照看不到,全憑孩子的外婆了,你要有良心,對人家好。」
我不知道怎樣照顧別人,尤其是身邊的人。
知子莫若父。
半世浮沉,一生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