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長的丑,但也不像是代表人類進化方向的外星人那樣的丑-----我的頭大眼睛小。
輿論的壓力是有的,儘管是不大的小山村,儘管多數的時候是大人們不經意間的玩笑話。
我總是躲在媽媽身後,怯怯地觀察大人的世界。
埋怨媽媽把我生的丑,她跟我說,沒關係,人的樣貌會隨著性情改變。
聽不懂,去問爺爺,
爺爺說,
"就是說,你心中有佛,你的面容就會像佛。"
更加糊塗。
哥哥比我大兩歲,他是另外一番光景。
如果生活在清河縣,如果也姓武,論身材和樣貌,哥哥是二郎,我才是大郎。
難道哥哥心中有佛?
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每年夏天,收割完麥子,奶奶總會帶著我和哥哥回娘家----奶奶的娘家。
奶奶的爸爸,媽媽我從來沒見過----應該是已經去世了吧。
奶奶回娘家是去看她的哥哥,嫂子,就是我的舅爺,妗奶奶。
奶奶小腳老太太,拄根拐杖,弓著身子,走路走不快,雖然是山裡人習慣了走山路,雖然舅爺家離的也不算是很遠,走走歇歇也得一個多時辰。
奶奶帶我和哥哥回娘家,一是讓我們幫著她挎籃子----滿滿一籃子的油條,點心,挺重; 還有就是顯擺了,兒孫滿堂在農村算是莫大的成就。
我自然也是滿心歡喜----旅遊誰不喜歡。
奶奶平時在家給爺爺燒火做飯,刷鍋,洗碗,織布,紡棉花,家裡雞和豬要喂,加上雜七雜八的家務事,出趟門不容易。
侄子,侄女們都來了,聊上幾句天,便硬要拉著奶奶到他們家去吃飯。
跟著奶奶去,走街串巷,連著吃上兩個,三個中午飯,洋蔥,土豆,涼拌的蓮藕,洛陽的特產銀條,都是城裡人吃的東西。
回到舅爺家還得繼續吃。
奶奶和舅爺,妗奶奶的關係極好,從小患難與共,文革中爺爺遭批鬥,大伯遠遁新疆,家信不敢往家裡寄,都是寄到舅爺那裡。
大人們總有說不完的話。
我和哥哥沒事幹,沒有同齡的夥伴,村裡光凸凸的,到村小學逛一圈,就再沒有地方好去了。
外邊天熱,就在家裡搬個小凳子,坐在那裡聽大人說話。
舅爺有個女兒,我應該叫她姑姑的,大概十八九歲吧,長得白白胖胖的,眼睛很大,很好看,兩條大辮子,身上是碎花的連衣裙。
姑姑那時候還沒有出嫁,跟著舅爺,妗奶奶一起住。
坐在那裡一邊陪著奶奶,舅爺,妗奶奶他們說話,一邊拿個扇子給大家煽風。
看到我和哥哥坐著無聊,她站起來,取下屋裡掛在房樑上的籃子,翻來翻去拿出一包點心,解開了,給我和哥哥吃。
雞蛋糕,羊角蜜,馬蹄酥,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二郎爽快地接受了,拿來一塊咬了一口,說好吃。
我這個大郎有些猶豫。
農村人有一句話叫,
"拿別人的手短,吃別人的嘴短。"
媽媽總是跟我說,出去吃喜酒,到別人家吃飯,不要狼吞虎咽的,也不要跟別的孩子搶,像是在家裡從來沒吃過飯一樣。
姑姑當然不是別人,不過學著像大人的樣子假意推辭一下也是應該的,再說了,確實也不太餓。
我便隨口說,
"不吃不吃,我不餓。"
姑姑笑了,拿一塊出來塞到奶奶嘴裡,
"二哥家老三還真會客氣,姑姑,你嘗嘗好不好吃?"
一邊又把盒子遞過來,
"不餓也嘗嘗嘛,好吃的,你看,你哥哥都說好吃呢。"
處境有些尷尬,其實我是想嘗一嘗的,肚子還沒有飽到一點裝不下的地步。
不過心想,既然說了不吃了,總不好意思再改口吧。
於是就不再假意推辭,
"姑姑,真的不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卻又沒有辦法,姑姑語氣頗有些失望,
"真的裝不下了? 那我給你放這兒,等會兒餓了自己吃啊!"
姑姑後來有事情出門了,那包點心放在案板上我最終沒有吃。
回家的路上,哥哥問我,
"姑姑給你點心,為什麼不吃?"
我說,
"我不餓。"
哥哥說,
"誰說你餓了? 就算是不餓,拿一點嘗嘗也是可以的,她都讓你好幾次了,你吃了她會高興的,你不吃就是不給面子,知道嗎?"
我那時還不知道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一種尊重。
人情世故這東西,哥哥懂得比我多。
哥哥面容比我好,他生來心裡就有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