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歌
1.
那年是下放到農場的第二年。那時的我,臉上連青春痘都沒有來得及長出來。按現在的說法,我的年紀該在青少年的範疇之內。
雖然我是年紀最小的知青,卻是青年點點長,管著一百多號人。我不知道他們為何選我做點長。現在想想,可能是三個原因,一是我話語不多,主意比較正。二是打架比較勇猛,這一點很關鍵。三是我文筆比較好,寫東西快,農場當時急需要這樣的人。
2.
在中學時,我就喜歡舞文弄墨,常和一些文學男青年在一起混(那時很羞於和女生說話)。
記得中學快畢業那年,寫了一部中篇兒童文學,後來出版社的退稿寄到了學校的收發室。這件事在同學中間著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課堂上,語文老師把編輯給我寫得洋洋六頁的修改建議,在全班公開朗讀,當時羞得我連跳樓的心都有。
再後來,也是這位語文老師覺得我在文學創作上還有一些小歪才,就介紹我認識了幾位當時全國知名的作家和詩人。說來也奇怪,後來又熱衷於跟著一位新華社記者學習寫新聞稿件。
3.
下放到農場去以後,我很快就成了報紙和電台的新聞通訊員,定期參加各種培訓,少幹了不少的農活。
那時強調佔領農村業餘文化陣地,農場覺得我是一個筆杆子,就讓我給宣傳隊寫一個反映農業學大寨的歌劇劇本。後來在縣市文化調演中,這個歌劇還獲了獎。
4.
1977 年夏天的一天, 我正在大田裡拔草,農場的通訊員王小六開著拖拉機下地來找我,說是接到縣裡的調令(那時農場的人把上面的通知,一概稱之為調令),叫我立即去參加全國知青文藝創作學習班。
我想這下好了,起碼兩個禮拜不用干拔草的活了。
到了山清水秀的孤山上才知道,這裡聚集了當時一大批全國小有名氣的知青畫家,作曲家,作家和詩人。
別看他們是知青,這些人文人騷氣傲氣一點兒不比專業文人差。他們晚上喝酒抽煙,大侃西方文學思想。白天睡覺,或是男女混在一起鑽樹林子,根本不去聽什麼知名作家詩人的講課。
雖然當時住在廟裡,睡得是地鋪,但是那段日子真是叫我覺得十分充實。
5.
記得那天有人和我說,下午公劉來講課。一聽公劉要來,我吃了午飯就去大殿里佔了位置。以前我讀了公劉的一些詩歌,當時能背下來的是《上海夜歌》和《夜半車過黃河》。
《上海夜歌》
公劉
(一)
上海關。
鐘樓。時針和分針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鉸碎了白天。
夜色從二十四層高樓上掛下來,
如同一幅垂簾;
上海立刻打開她的百寶箱,
到處珠光閃閃。
燈的峽谷,燈的河流,燈的山,
六百萬人民寫下了壯麗的詩篇:
縱橫的街道是詩行,
燈是標點。
(二)
上海的夜是奇幻的;
淡紅色的天,淡紅色的雲,
多少個窗子啊多少盞燈,
甜蜜,朦朧,宛如愛人慾睡的眼睛。
我站在高聳的樓台上,
細數著地上的繁星,
我本想從繁星中尋找牧歌,
得到的卻是鋼鐵的轟鳴。
輪船,火車,工廠,全都在對我叫喊:
拋開你的牧歌吧,詩人!
在這裡,你應該學會蘸著煤煙寫詩,
用汽笛和你的都市談心……
6.
現在國內官方是這樣介紹公劉的。公劉,當代詩人,原名劉仁勇,又名劉耿直, 1927年3月7日生於江西南昌。11歲時在地方報紙上發表致日本小朋友的公開信,宣傳抗日愛國思想,1939年寫了第一首詩。
1946年正式使用公劉的筆名。創作了大量的雜文、詩歌,抨擊國民黨政權。同時半工半讀於中正大學法學院。后因受特務迫害,逃亡上海,正式參加革命。旋赴香港進入地下全國學聯宣傳部參與學聯機關刊物《中國學生》的編輯工作,公開的社會職業是生活書店附設持恆函授學校社會科學組導師和《文匯報》副刊編輯。
195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1955年上調北京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創作室任創作員。1957年被迫中斷文學生涯,直至「四人幫」被粉碎。1957年以前,共出版《邊地短歌》等作品八種,1979年平反后又出版長詩《尹靈芝》等作品十六種。中國作協理事。詩人取筆名「公劉」 ,以此激勵自己用以激勵自己像周人酋長公劉那樣為祖國人民奉獻終身(「公劉」取自《詩經-公劉篇》,1946年正式啟用)。
公劉認為,創作的生命在於自主的選擇,他在全部創作中,始終追求三個目標:第一是有大腦,第二是有骨頭,第三是有靈氣。
《上海夜歌》創作於1956年。這首詩後來和《致橡樹》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起編入中學八年級的語文教材。
7.
那天下午大廳里到處都是人,有的人站在長椅子上,有的人站在窗台上,還有的人爬在廟宇的房梁子上,聽這位有著傳奇色彩的右派詩人,講述如何創作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戰鬥詩篇。
只記得他當時講了幾句開場白,就開始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問題是對他的詩歌創作的技巧的探討,有的問題是對他一些詩歌的犀利批判的。
當時的場面非常混亂和火爆,支持公劉的和批判公劉的雙方几乎要動手打了起來,大家都是知青,年輕氣盛,誰也不願意輸給對方。後來講座中斷了,主辦方建議大家每人回去寫一份習作,然後讓詩人點評。
那次講座我好像什麼也沒有記住,只記得詩人公劉紅光滿面,像一名話劇演員,略有一些禿頂。原本那天晚上公劉要和我們一起聚餐座談的,由於下午的不愉快,後來計劃也莫名其妙的取消了。
8.
幾個月後,我在農場接到一封來自某大型文學刊物的信件,說是我的一首詩歌將被刊登在他們的下一期的刊物上。我一看詩歌的題目才知道, 那是在孤山上寫的一首習作,一定是公劉把這首詩推薦個這個刊物了。
後來聽說那些在山上文友的習作,也都紛紛發表在一些大型文學刊物。從那以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詩歌創作有了一些信心。
後來考大學進了醫學院,漸漸地遠離了文學創作的圈子。但是和那些當年曾在「黃埔一期知青創作學習班」文友卻一直保持著聯繫,現在他們有的人是文聯或是作協的領導,也有的是省市級的領導,但是很少有人再寫什麼東西了。只有我還在閑暇時,哼哼唧唧地寫一些不倫不類的東西。
記得有一次聚會時,大家又談到文學創作,他們都嘲笑我,都現在了,為什麼還會有文學青年的創作情懷。
07-02-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