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的冬天,一個初生的女嬰被遺棄在中國的路邊,我對她和她祖國的愛也由此發源。
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並非盡善盡美——不論是我與我的中國養女Grace(還有她的中國妹妹Lucy),還是我與那個無法收容她們的國家。但我卻一直篤信:Grace和Lucy(今年分別為16歲和15歲),永遠是我的孩子。而中國將永遠是她們的祖國。
無論她們的美國護照更換多少回,無論她們為美國大選投過多少次票,無論她們會獲得多少本美國駕照,她們的一部分將永遠是中國的。我的一部分也將如是。
2008年,我將全家搬到中國,為了我們身上屬於中國的那一部分。我很幸運,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給了我一份上海的工作讓這一切如願以償。於是開啟了沃德米爾漢化計劃(Waldmeir Sinicisation
project)。我打算教會這兩個因被我收養而意外成為美國人的孩子如何在中國做中國人。當時這個想法似乎很不錯。
而今,8年過去了,我們家又準備返回美國。我們每個家庭成員都或多或少懷有中國情結。在中國生活這麼多年後,我們中的一員已然對美國食品興緻全無,愛麵條遠勝漢堡;另一位愛說漢語普通話並將徹底錯過回家練習英語口語的機會,還有一位則稱:她「根本未曾真正離開過美國」。
以上各指,恕不言明。但我有時卻覺得,在我家最像中國人的那個,反倒是我這個白皮膚的,有著義大利、德國、瑞士血統的美國人。
我的孩子們或許生來是中國人,但在性情上她們是百分之百的美國青少年,比如她們認為媽媽從來沒有對過。所以她們從未十分贊同由我們重演中國版的
《根》(Roots)。然而,我們剛到中國時,她們一個只有7歲,另一個只有8歲——那時她們還小,我可以帶她們四處遊覽,從吃狗肉的南方省份到北方的冰
雪城堡,以期她們祖國的風土人情在潛移默化中浸透她們的骨血。
事後看來,那次貴州小鎮之旅還不如不去,那時她們一個10歲一個11歲,那裡的每家飯館只賣狗肉。Grace一直躲在車裡,而Lucy從未讓我忘記她踏進小紅狗肉館看到的第一幕,一口滿是燉狗蹄的大鍋。有時我過於追求文化的真實性,畢竟現今吃狗肉的中國人只是少數。
如果我堅持拿餃子、盜版DVD、及她們私藏的在農曆新年可能炸掉她們胳膊的鞭炮去討好她們的話,我在教育她們去愛中國時會幸運得多。那些東西她們回到美國可得不到。
我的初衷是,讓她們接觸中國文化、中國價值觀、特別是和她們與生俱來的面孔相匹配的中國語言。
我想我做到了,但唯有時間才能證明,這樣做是會令她們產生對中國持久的愛——還是會適得其反。
而如今她們已年滿15歲和16歲,選擇權已在她們自己。我已不再嘗試教她們如何在中國做中國人。現在輪到她們教自己如何在美國做中國人。我不確定自
己是否羨慕她們的前景——現在種族已成為一個「特朗普敏感話題」(Trump-touchy
subject)——但我十分確定她們不用我來建議該如何應對。
很快她們都將長大成人,生活在一個兩大強國並立的世界,並與這兩個國家都有淵源。她們或許會因此感謝我,或許會因此埋怨我,又或許根本不在乎。可能多年以後我不在了,她們才會對這一切有所判斷。也許數十載以後,這兩個中國遺孤的身上才會具有她們的中國性。
但對我而言,這個過程不會那麼漫長:我這個外國人的內心裡有一個角落將永遠屬於中國。我只希望自己不會總是我們家最像中國人的那個。
譯者/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