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是改變現代世界兩起事件的25周年。在波蘭,舉行了自1952年波蘭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公民自由選舉。經過一年日益高漲的抗議和罷工后,波蘭共產政權勉強同意新一屆議會近500個議席中對161個席位進行公開選舉。1989年6月4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獨立的團結工會的候選人在第一輪投票中贏得了160個議席。英國歷史學家Timothy Garton-Ash見證了這一選舉后指出:「這裡同時發生了三件事:共產黨輸掉了選舉;團結工會贏了;共產黨人承認團結工會勝出。」直到選舉前一天,如果有誰預言這個結果會被人們認為瘋了。此外,這三樣東西,雖然邏輯相關,但相互獨立。
Garton-Ash解釋說,首先,共產黨失去了選舉,但並沒有失去權力。「他們仍然擁有軍隊、警察、黨的機構和權貴階層。」第二,選民壓倒性地支持團結工會的候選人,他們輕而易舉地打敗了更知名的獨立候選人和黨的人員。「所發生的第三件顯著的事情是,黨說了實話。在周一晚上結果揭曉。黨中央的發言人Jan Bisztyga出現在晚間電視新聞里,坐在他身旁的是團結工會的Janusz Onyzszkiewicz。Bisztyga先生說:『這次選舉具有國民投票的特點,團結工會明顯勝出。』」此後,共產黨從內部崩潰,波蘭共產政權被清掃出局。
「1989年6月4日,星期天,不僅是二戰後波蘭歷史上,也是東歐和共產主義世界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Garton-Ash說。但當波蘭人慶祝他們的勝利時,在另一塊大陸上發生了一個非常不同的故事。在天安門附近,中國士兵殺戮和殘害了數百、也許數千名學生、工人等手無寸鐵的示威者。Garton-Ash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經歷,就在選舉當天下午,我與一群波蘭反對派記者在一起,看到電視里播出北京的畫面:戒嚴、坦克車、催淚彈和屍體。」
臭名昭著的天安門屠殺是抗議學生與頑固的黨的機器之間幾個月衝突以來悲劇的高潮。當學生拒絕離開廣場時,黨擔心自己會象在波蘭和蘇聯那樣失勢,決定採取行動。在中共非官方領導人鄧小平的帶領下,中共政權宣布戒嚴。學生們在市民強大的支持下抗命,鄧小平要調軍進京。自由改革派、黨的名義領袖趙紫陽敦促克制,拒絕發布調軍入京的指令。趙紫陽辭職,從此被軟禁。當一名同僚告誡鄧小平,採取軍事行動將引發嚴重的國際反響時,鄧小平回答說:「他們很快就會遺忘。」
遺忘是中國共產黨人思想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所有黨引發的失誤——毛澤東失敗的大躍進,及隨後災難性的大飢荒,災難性的文化大革命,都在歷史中被掩蓋起來。在中國,不允許公開紀念天安門大屠殺,除了在部分自主的香港。上個月,中國當局抓捕了民間社會活動人士、人權律師、記者、學者、藝術家和其他潛在的「麻煩製造者」,以確保沒有公眾示威,不會擾亂所謂的「和諧社會」。
對於許多直接經歷了「六四」的人,這個日子將永遠不會消失。但對於1989年後出生的中國年輕人,這個日子從來沒有發生過。香港作家陳冠中寫道:「對於絕大多數中國大陸的年輕人,天安門大屠殺從未進入過他們的意識,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該事件的圖片和新聞報道……他們並沒有遺忘,(因為)他們從來就不知道關於『六四』的任何情況。在理論上講,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那整整一年的確可以從歷史中消失,因為沒有人說它。」
「過去並沒有死去,甚至也不曾過去。」但在官方的觀點看來,天安門的過去已死,因為黨已經從公眾的記憶中把它抹去了。我可以證明這在當今中國的準確度。2010年我還在汕頭教書。在天安門屠殺的紀念日,我給學生們播放了一個關於1989年的英文紀錄片。我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是1989年以後出生的,他們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在西方如此熟悉的畫面。他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他們被罷黜的領導人趙紫陽的照片。趙紫陽被從歷史中抹去了。後來,當我問他們對剛剛看過的這些圖像有什麼感受時,一位女生答道,1989年那時的學生和她這一代人有很大不同。「他們很浪漫,懷抱希望」,她解釋說。「但是今天,我們很現實。」我問她,如果1989年那一代人是懷抱「希望」的「浪漫主義者」,那麼是什麼把她這一代人變成了「現實主義者」?難道是因為這代人缺乏政治改革的抱負嗎?她說,是的。雖然我知道,班上大多數人同意這種說法,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本文譯自Paul Levine於5月份發表在北卡大學教堂山分校網站上的文章,題為「記住和忘卻1989年6月4日」。譯文為節選。)
原文Remembering and Forgetting June 4,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