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星期以前,姐姐拿了四個粽子給我,我一天一個吃完了,才想起端午節快要來了。前幾天,我去她家拿花草,回家之時又帶走了四個粽子,但沒想起要問問哪一天是端午節。直到一位來訪雜石園的博友告訴我,我才知道這個星期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節。
在中國很多地區,端午節令人想起粽子,粽子也令人想起端午節;可是,在我們家鄉,粽子和端午節風馬牛不相及,我的鄉親以前在五月初五不包粽子,要等到七月十四才裹粽子。我們不說包粽子,都說裹粽子,一個「裹」子,反映出我們故鄉的粽子確是另類。
在母親來了溫哥華之後,我看到她以此地華人通用的方式包粽子,就覺得那對她來說簡直是盡失用武之地。我從小不喜歡米飯,卻愛吃同樣是以大米為原料的粽子,一到農曆七月初就以期待的目光注視母親,細看她如何為裹粽子作準備,所以到現在還忘不了我們的鄉土粽子製作過程。
在我的家鄉中山縣(現改稱市)隆都地區(沙溪和大涌),裹粽子用的是蘆兜的帶狀長葉。我記得,母親通常在七月初買一些五六尺長的新鮮蘆兜葉回家,先把葉子邊緣以及當中的硬刺弄掉,接著用一大鍋沸水「殺青」,然後曬乾捲起來備用。到了七月十四,即所謂鬼節,母親就拿著事先已用十多個鐘頭泡軟的干蘆兜葉,先以一端構成船狀底子,隨後一面一圈又一圈地加高「船舷」,一面一勺又一勺地把泡過並放了鹽的糯米倒下去,並加入鹹蛋黃、腌過的半肥瘦豬肉以及花生或紅豆。那樣的操作想必近似小腳女人裹腳,所以稱為「裹」粽子。一片葉子差不多裹到頭的時候,她如果覺得粽子已夠大了,就會封頂,用柔韌的海草扎牢;如果還想加碼,就會再拿一片葉子接著裹。
裹好的粽子一般長於一尺,因此不叫一「個」,而叫一「條」。母親會把一條又一條的巨粽放進大瓦缸,注水加蓋,放在臨時堆砌的筒狀磚爐里,以谷糠悶燒。等它燒十幾個鐘頭,我就可以過生日了。:)
不過,一條粽子一個人吃不下,我要與父母和三位姐姐分享。巨粽解去「裹腳帶」之後,也不用刀切,母親用細線一繞,一頭用牙咬緊,另一頭用手拉緊,一發力就把綿軟的粽子絞成兩段。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美食到口,我就不懂算術了。
我們的蘆兜粽特別大,鹼水粽就小得多,和在溫哥華可以買到的不相上下。不過,家鄉的鹼水粽裡面沒有紅豆沙,除了以鹼水泡過的糯米之外,只有一根不能吃的小木棒。那小木棒的主要作用是把附近的糯米染成紫紅色,以示「秀色可餐」;不過,我估計那木頭也有可使糯米吸收的香味,可惜我嘗不出別的味道,因為鹼水的怪味使味蕾忙不過來。我們的鹼水粽不用買來的鹼水,而用有特別香味的自製鹼水。我曾經看到,母親把花生莖葉燒成灰,拿簸箕盛著,用水一澆,用盆子一接,就得來上好鹼水。
鹼水粽我偶爾會買來嘗嘗,蘆兜粽卻是移居加拿大之後連看也沒看過。母親在溫哥華的時候改用普通的方法包粽子,她去世后我也能吃到姐姐包的粽子,但那當然和我們的鄉土粽子大不相同。我們鄉下現在有三分之二的居民來自全國各地,因此,我估計七月十四的蘆兜粽也會在那裡慢慢邊緣化,普通粽子的氣味會慢慢熏香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談粽子,說的卻是鬼節的蘆兜粽,那似乎不大象話,我還是提一提端午節吧。我的家鄉流行另一種過端午節的風俗,鄉親會在這個節日里以雜豆、大米和紅糖熬「五色粥」,我以前沒見過有人在五月初五包粽子或裹粽子。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的過節方式,我覺得端午節熬粥就很好,同樣以大米為原料,但不加以束縛,而包粽就不夠開放了──話說回來,開放也罷,束縛也罷,能讓我動口就不成問題。今天早上已試過一碗開放的,在午夜前再來一個束縛的,端午節就不虛度了。
曉臨
2008.6.8,端午節。
圖1 谷糠悶燒蘆兜粽(《中山日報》圖片)
圖2 煮好的蘆兜粽 2009年重返久別的故鄉,在餐館里看到中山獨特的蘆兜粽。看來是用一片蘆兜葉裹的,高是夠高,可是太苗條了。
圖3 蘆兜(中山旅遊網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