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語:這篇文章是二十年前寫的。當時,《星島日報》加西版要編「六·四」專輯,向我約稿,我寫了本文,刊於一九九二年六月四日。昨晚想找悼念母親的舊文,沒找到,卻找出本文的剪報,重讀一下,覺得有點意思,現在放在雜石園裡。
以前受不負責任的新聞誤導,以為大屠殺發生在天安門,後來才知道有人以謊言對付謊言,只求目的,不擇手段。
「那些沒闖過『情關』的人,似乎不是熱愛民主,而是憎恨中共。」我在一九九二年寫下這句話,現在看來,還沒過時。
北京三年的風雨,大概已把天安門廣場上的血跡沖刷掉了。「六.四」,你今年還會聽到民主呼聲嗎?
一九八九年的中國民主運動震撼人心,學生的民主呼聲雖被六月四日的槍聲蓋住了,但得到海外激昂的回應。「六.四」事件快滿三年了,然而,我忘不了為中國民主而血濺天安門的烈士,忘不了中共為維持極權而屠殺學生的暴行。在歷史舞台上,一面是有理想的學生慷慨捐軀,另一面是有特權的中共殘酷鎮壓。史冊將永遠留下「六.四」這一幕,讓後世看到美與丑、善與惡。
時間把距離拉遠了一點,我們也許可以從新的角度看看以「六.四」為轉折點的八九年中國民主運動了。現在看來,我感到八九民運似乎只是序幕,真正的主角──民眾,還沒出場。那場運動震動了全球,展示了"中國民主女神"的威力,但也暴露了她的弱點。
八九民運沒有理論上的準備,也沒有組織上的準備。學生們在民運中學得很快,但中國要擺脫數千年的專制獨裁製度,光靠這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是不行的。這場運動充分甚至過分地借用了傳播媒介的力量,卻沒有運用全國民眾的力量。只有在民眾逐漸覺醒並逐步參與的情況下,民運才有希望;如果沒讓民眾理解民主制度給他們的實際利益,民運也許會碰到民眾不自覺地構成的障礙。
民主制度是民眾參加國家治理的制度,那種制度的具體內容,視乎各國民眾之需求而定。且看英國,戴上皇冠的民主,似乎已足以令其國民心滿意足了。因此,中國的民主應由中國人民根據自己的需求來逐步爭取。民主不同於手提電話機:那種現代通訊器具人家沒有可以送他一個,他不會用一教就會了;但民主不好送,也不易教,民眾只能在爭取民主的過程中學會行使這種權利。
不過,一些海外華裔好像比中國居民還要關注那片黃土地的民主。他們在海外嘗過民主的滋味,希望同大陸同胞分享那種權利,這是好意。那些海外華裔之中,不少人對民主制度懷有真知灼見,但也有些人停留在感情的層面上。
那些沒闖過「情關」的人,似乎不是熱愛民主,而是憎恨中共。我覺得,黨派立場會使民主變質,像前蘇聯那樣壓制共產黨,像台灣那樣禁制共產黨,那都是同民主制度背道而馳的。人民要資本主義制度,就讓他們搞資本主義,人民要共產主義制度,就讓他們搞共產主義,根本不應該由執政黨來決定什麼制或多少制(例如「一國兩制」)。
那些沒衝破「情網」的人,似乎沒看到民眾是民運的主角,他們被民運領袖的魅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把那些在運動中走上前列的人當明星來崇拜。我相信,歷史的發展需要領袖的魄力,但更需要民眾的動力。民眾靠領袖來引導,領袖靠民眾來推動,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民主的道路是漫長的,初步民主制度創立之後,民運領袖或許會在權力的腐蝕下變質;民眾要認識到自己的權力,要把領袖視為自己的執令人,才能督促他們遵從國民的意願,令民主制度越來越完善。
完善的民主制度,世界上還沒有;世上已有的民主制度,中國還是沒有。但是,中國民運先驅灑下的熱血不會白流,當生活激起中國人民掌握自己命運的慾望,「六.四」,你終將在神州聽到民眾爭取民主的呼聲,看到民主制度的建立。
1992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