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蔡老師來說,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女兒未來的公公第一次登門拜訪。無奈蔡老師行動不便,只好在家中吃頓便飯了。
老哥倆一見如故,又都愛喝兩盅,邊喝邊聊,越喝越投緣。兩個年輕人吃完飯到一邊看電視去了,老哥倆酒性正酣,醉意正濃。
「蔡兄,聽說你這腿傷是文革時落下的?」
「咳,都是過去的事了。」蔡老師凄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有一次,學校開批鬥會,來了一撥社會上的紅衛兵,不問青紅皂白,非要我站在高高摞起的三把椅子上。學校的造反派不同意,發生了爭執。有個紅衛兵呼著口號踹倒了椅子,我從高處摔了下來……」
花生米從顫抖的筷子上掉進酒杯,濺起幾滴白酒。親家丟下筷子猛地攥住蔡老師的手:「蔡兄!……」
蔡老師被親家的動情之舉深深感動了:「其實也怪我當時太好表現自己,想奪權,才招來了對立面的批鬥。身體殘了,卻讓我明白了很多事。人不能有太多的私慾,即使正當的努力、奮鬥,也要順其自然。為私慾而活著,斗著,犧牲了別人,也損傷了自己。一切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擁有再多,比起生命和安寧來,都是狗屁呀!」
坐在對面的親家淚水縱橫,雙唇抽搐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一揚脖幹掉了滿滿一盅白酒:「不怕蔡兄笑話,那個年代,我當過紅衛兵,也干過喪失良心的事。都怪我們那個時候盲目聽毛主席的話,與人斗其樂無窮。我們也有私慾,想表現自己最革命。有些事我到死也不能寬恕自己……蔡兄,你剛才說得深刻!既是狗屁,就要拋棄。來,咱老哥倆為拋棄狗屁干一杯吧。」
兩隻酒杯相碰,兩人一飲而盡。
「蔡兄,你嫉恨當年批鬥你的那些紅、紅衛兵嗎?」
蔡老師爽朗地笑了:「在我的記憶中,那一頁已經徹底撕掉了。」
「蔡兄,你的胸、胸懷——寬闊啊。」親家的舌頭有些僵硬了。
蔡老師接過話頭說:「老弟你說,什麼叫胸懷?其實,平淡就是一種胸懷啊。人生享受什麼?就是平淡。甘於平淡,樂於平淡。就像這珠子……」蔡老師深情撫摸著右手腕上的手鏈。
「這手鏈……」親家那突然伸過來的手又顫抖了。
「這還是我母親傳給我的哪,它陪伴我經歷了人生的磨難。可惜呀,在那次批鬥會上,我摔下來時手鏈被搓散了。我拚命把散落的珠子抓在手裡,可回家一數還是少了一枚……」
親家凝視手鏈發獃,蔡老師又發表了哪些高論,他全沒聽進去。
一周后,蔡老師收到一件郵包。裡面是一枚同蔡老師手鏈完全一樣的珠子。還有一張卡片,上寫:「這枚珠子保存至今,它是我人生的警燈。我永遠不會寬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