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一泡尿的報告

不堪回首的往事。1971年，河南某偏僻鄉村。

      一陣狂風裹著沙石迎面刮來，頓時沙塵瀰漫，昏天昏地。

      沙石抽打著盧毅的臉，彷彿一把把錐子往臉上扎。盧毅挑著兩桶糞稀，本來就十分吃力，搖搖晃晃一路遺灑，狂風更讓他睜不開眼，身子一歪差點摔倒。不料，前面的糞桶突然從扁擔上划落下來，扁擔猛的揚起，狠狠打在盧毅的眼鏡上。兩桶糞稀灑了一地。

      盧毅不顧額頭的疼痛，眯縫著眼從地上摸起眼鏡，沾著糞便的眼鏡架從中間斷了。盧毅懊惱地罵了句髒話，一屁股坐在地上。「人要是倒霉，他媽的連放屁都砸腳後跟。」盧毅氣急敗壞地嘟囔著。

      此時，他又想起了在北京時那泡不該尿的尿，那泡尿得不是時候的尿。早不尿，晚不尿，為什麼偏偏在那個關鍵時刻尿那泡尿呢？一想起這事，盧毅恨不得把自己捏碎了。

      一個月前，盧毅他們單位下放幹校的人數沒達到上級要求的比例，還需要再補一個人。可是安排誰去呢？單位領導感到有些為難，便發揚民主，讓大家提名表決。

       開會的時候，大家誰都不表態。儘管領導一再動員，強調下放幹校鍛煉、改造思想的偉大意義，大家還是沉默不語。偏偏在這個時候，盧毅憋不住了，他舉手說：「我上廁所。」

      當盧毅撒完尿回來，就聽見領導大聲宣布：「既然同志們一致同意，那麼這個光榮的名額就確定是盧毅了！」領導帶頭鼓了幾下掌。

      沒有人跟著鼓掌，只有一道道異樣的目光射向盧毅茫然的臉。

      其實，盧毅並不是不願意上幹校勞動鍛煉，實在是家裡有困難。妻子懷孕三個月了，母親又卧病在床，家裡真的是離不開他呀。來幹校這半個月，他時時刻刻惦念著家中的妻子和老母親，坐卧不寧。

      不過，盧毅今天早晨的情緒是半個月來最好的，他似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昨天晚上，盧毅將一份報告面交給了來幹校視察的局領導——局革委會崔副主任。報告主要陳述了兩個問題，第一是介紹家中的實際困難，第二是有關一泡尿的事情經過。盧毅認為，採用這樣的方式決定投身幹校革命大熔爐的名額，是極其不嚴肅的。

      崔副主任戴上花鏡，十分認真地看了報告，然後和藹可親地拍著盧毅的肩膀說：「小盧同志，你的困難領導是理解的。報告我帶回去研究研究，啊。」崔副局長送盧毅到辦公室外，還握著盧毅的手說了一番要相信組織一類鼓勵的話。崔副局長慈愛的神態和親切的話語，使盧毅感到寬慰、溫暖。

      想到這，盧毅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他站起來，找來一把鐵鍬，將滿地的糞稀鏟進桶里。忽然，盧毅愣住了，他看到在他鏟起糞稀中，有幾片裹著糞便的紅格紙，上面正是他的字跡。「有關一泡尿的……」「敬請局革委會領導研究……盧毅1971年4月6日」的字句依稀可見。

      又一陣狂風刮來，狂風裹著沙石，彷彿一把把錐子猛扎盧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