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完的親情債(回國雜記之四)
回國除了吃喝玩樂,探親訪友,旅遊觀光,還有一大任務——還親情債。
岳父——我現在還不能死
這次趁假期舉家回國,還有一個重大任務,就是看望九十有二的岳父大人,拍一張岳父想念的全家福照片。
我和太太兩家,三位老人都已相繼過世,唯有岳父尚在。兩年前的春節,岳父九十大壽,全家老小齊聚北京(唯獨缺我,因為我尚在腎透析治療中,無法回國),並請照相館拍了張照片。但是岳父不讓掛出來,堅持說要等我回來補照了再說。這次經過腎移植,回國前我的家庭醫生警告我,千萬不能感冒,一感冒很容易轉成肺炎,一得肺炎,死亡率達50%以上,因為我不能使用任何抗生素類藥物。 因此到北京后,出門一定帶口罩(還是非典時期留下的9層醫用口罩)成了我雷打不動的規矩。
七年不見,岳父已是滿頭銀髮,步履顢跚,但仍保持記憶清晰,思維敏捷。岳父從延安時代起,七十多年來,一直從事黨報和新聞宣傳工作,由於一生堅持堂堂正正做人,認認真真做事,絕不做虧心的事,絕不說違心的話,可想而知,註定一生坎坷,几上幾下,處之坦然。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既然不讓我講真話,總不能不讓我不講話吧!」
在11屆三中全會前夕,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刊登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特約評論員文章,掀起了黨內思想理論界左右派的大對決,為清除「兩個凡是」的桎槲,鄧的復出,以及後來走改革開放之路,掃清了理論和輿論障礙。岳父是當時領導和參與這項工作的目前僅存的唯一一個人。因此,常被邀請參加各種理論研討會。最近幾年無法外出了,或者被封口了,就一門心思地呆在家裡寫書。十多年前岳父曾來美國一趟,不觀光,不旅遊,整天泡在圖書館,回到家裡,就向我們學習如何用電腦打字,反覆練習。對一個八十多歲,從未摸過電腦,從未學過漢語拼音的人來說,可是個極大的挑戰。後來有人問他,去了一趟美國,最大的收穫是什麼,他說是「學會了用電腦打字,從此可以自己寫書出書了。」「不讓我說話,我就不說,我可以寫出來呀。不給我出書,我自己出啊。」最近十年,他已經寫完,並自費出版了兩部各50萬字的書。
聚餐,照相等預定節目完成以後,老人剛放鬆下來,卻因為北京多年不遇的寒冷天氣和嚴重陰霾,感冒發燒,到醫院一檢查,竟轉成肺炎,當時就收留住院了。此後我們的北京之行,大部分時間就是在醫院照顧和陪伴岳父。好在危險期很快就過去了。
岳父說,我還不能死,計劃中的第三本書,才剛準備好素材,還沒動筆呢。等完成了這本書,閻王不叫我自己去。
陪小妹妹過除夕
在大家庭里通常都是長兄承擔為父母養老送終的責任,近幾十年來,則一般是哥哥姐姐成年後最先離家遠走高飛,留下小的陪父母。我的小妹妹就是一直跟著父母住,結婚後雖然搬出去自己過,也還是經常會回父母家,由於其他兄長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外國,特別是父母生病時,
我的小妹妹更是回父母家一住就是幾個星期或幾個月,照顧年邁的父母,為父母,也為其他兄長作出個人和家庭的巨大犧牲。
去年,小妹妹家遭遇巨大的不幸,她的婆婆先去世,後來丈夫也突然得癌症去世,緊跟著公公也去世了。只剩她和女兒相依為命。她是個閑不住的人,退休后,一直無償幫助同事照看孩子,一方面也可排遣悲傷和孤寂。我邀請她到美國來玩玩,調節一下心情,她因耳疾,不宜長時間坐飛機,一直也未成行。這次春節,她女兒要到准女婿家去,拜見未來的公婆,於是我和太太商量,春節除了在醫院陪岳父,其他時間都和小妹妹一起過。除夕晚上,我們到小妹妹家,一看滿屋子人,原來,我四弟和弟妹,還帶著他們一個單身女同事,大家一起在包餃子,聚餐,看春晚,打撲克。晚上12點時,一起到外面觀賞煙花爆竹。年初一,大家又一起去地壇逛廟會。初二去白雲觀啟福。除三,在京兄弟姐妹聚會,初四去泡溫泉。我哥哥四年前因病去世,我就成長兄了,我一直琢磨著,找機會和小妹妹聊聊未來的打算,她才56歲,以後日子還長呢,這次,先探探她的口風,以後再從長計議。她說現在還沒轉過這個彎兒來,等年底女兒結婚以後,明年看情況再考慮吧,說得也在理兒。
為侄女主婚
家裡對我童年成長影響最大的人,除了父母之外,無疑是我的哥哥。現在回想起來,在我童年時期,和我接觸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就是我哥哥。我哥哥大我四歲,那時節在我眼裡,他幾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我對理工情有獨鍾,對各種體育,文藝和藝術的廣泛愛好,都是直接受惠於我的哥哥。例如,我喜歡各種球類運動,特別是籃球,足球;我喜歡各種棋類,特別是圍棋,象棋;我喜歡各種樂器,特別是手風琴,小提琴;我喜歡各種我所能接觸到的中外名著,特別偏愛小說和回憶錄。大都是受到我哥哥的影響。
但是哥哥的一生很不幸。哥哥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後來還成為大學同學。她經常到我家來找我哥哥,跟我們全家人都很熟,我們都稱她曹姐。可是文革時期,他倆分屬兩派,兩派的人都使出各種伎倆,試圖拆散他們。後來曹姐那派的頭頭霸佔了曹姐,我哥哥一怒之下,67年畢業分配時,堅決要求去越南打仗,這正是分配誰也不願意去的地方。這一去就是五年,他們是作為雷達技師去越南的,雷達正是美軍轟炸要消滅的首要目標。他們一批同學去了12個人,只活著回來3個人,還有一個是2級殘廢。多年艱苦的戰爭生活和熱帶疾病,嚴重地摧殘了哥哥的肝臟和胃,病痛一直伴隨他到死。哥哥回來后不久,曹姐曾經來看望他,不知他們談了些什麼,反正曹姐以後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家,聽說她終生未嫁。後來哥哥結了婚,育有一兒一女,不久就離婚了,女方要兒子,女兒就判給他撫養。多年後他又一次結婚,後來又散了。05年患癌症,女兒還在德國留學,他孤苦一人,全靠弟弟妹妹們和保姆輪流照顧,直到08年去世。07年醫院報病危,我趕回北京,和哥哥見了最後一面,他要我幫他做好遺囑和公證,把女兒託付給我和其他弟妹。只可惜,那次我在北京一個月,卻有三個星期因感染肺炎住醫院。
這次春節,哥哥的女兒結婚,我義不容辭地作為女方家長,為侄女主婚,替哥哥完成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