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菲，達菲，你在哪兒？

達菲，達菲，你在哪兒？

（僅以此篇懷念逝去的達菲）

達菲離家出走已經7天了，仍然杳無音信。

經常看到有「MISSING CHILD」，「LOST DOG」的招貼和廣告，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會輪到自己頭上。

達菲是一隻7歲的雄性博美犬。成為我們家裡的一員，已經6年了。這種原產於北歐的長毛犬，經過英國王室數百年的培育，以它漂亮的體形和粘人的天性，成為今天家養小型長毛犬的最愛。

大概因為屬狗吧，我一直非常喜歡狗。記得30年前，曾經在北京養過一隻狗，當時北京市內還不允許養狗，只能整天把狗關在家裡，雖然當時所謂的家，也就是一間卧室而已。即使這樣，最終也未能逃過打狗隊的圍追堵截。

來到美國以後，又整天忙於創業置家，哪有閑情養狗？

2001年底，正當我拚命沖向事業高峰，當時作著一家小公司的VP，兼一個美中合資企業的副總，突然一場腦部大病倒下，住了兩個月的醫院，又經過幾個月的康復，總算沒有留下嚴重後遺症地活下來，但大腦受到損傷，曾經嘗試再繼續工作一段，但事實證明，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那時節，正是我遭遇人生的低谷。一架瘋狂轉動的機器，突然斷電似地嘎然而止。每天不但要不斷地吃藥靜養，還必須要保持長時間的輕微運動___走路，來恢復機體。時間一長，女兒怕我太寂寞，說要弄只狗來陪著我。事有湊巧，正好她的一個同事全家要海歸，家裡有一隻狗，無法帶走，又捨不得賣掉，想找一個喜歡狗的人家，但一定要經過INTERVIEW。

家裡添一個寵物，決非小事一樁。

老婆先是反對，嫌養狗麻煩，老要打掃，於是她先帶我去諮詢了一下對面一家曾經養過狗的梁太太，梁太太說，如果你們還沒有決定的話，我勸你們還是不要養，你看我這滿屋子地毯都得換，就明白了。後來經過女兒說服作工作，加上我保證承擔所有和狗有關的事情，最後三比二通過，老婆也不再堅持己見。於是我們一家三口，前去被INTERVEW,當然也是去INTERVEW一下這個未來的家庭成員。

來到對方家裡，剛在沙發上坐定，一隻小長毛狗，一下子跳到我的身上，直用它的鼻子拱我的手。也許是心有靈犀，它倒真不認生，我用手一撫弄它的毛，它馬上就躺倒，來個四腳朝天，一付撒嬌的樣子。再一細看，此狗遠看渾身白毛，實際並非純白，是一種近似象牙色(在寵物登記時，才知道叫cream color，博美犬中，這種顏色是比較稀有的，此是后話)。近看背部有一抹淺黃，兩隻大大的黑眼睛，加上園園的黑鼻子，咋一看，臉上只見三個大黑點。它也不像一般的博美犬那樣的嘴又長又尖，特別是額頭上的一片突起，很像北京人說的有個「大背兒頭」，配上園園的黑三點，和它那傻呼呼的眼神，非常滑稽可愛。我當時就覺得，就是它了。很快，雙方的INTERVIEW都通過了。它就是達菲。臨走時，主人把一座狗舍，四條浴巾，飯盆水盆，梳洗家什，連同一個比達菲還大的絨毛狗(據說是作為達菲的女朋友)，一起奉送。走出家門，我看見女主人眼睛里滿是淚花，達菲倒表現得很願意跟我們走的樣子，它似乎是預感到，將有一個新的生活在等待著它。

    自此以後，我每天去外面散步，有了一個跟班的，它一會兒在我前面狂奔一陣，一會兒又停下來，回頭看看我，等我跟上來，一會兒又繞到我的後面，啃草打滾。時間一長，在公園裡，簡直沒有人不喜歡達菲，人見人愛，經常被讚許「How a nice dog」」What a cute dog」。但是，開始時，只要遇見其他的狗，達菲遠遠地就狂叫不止。 (後來才知道是因幼時缺乏訓練所至) 。

既然如此，就決定送他去訓狗學校。於是報名錄取之後，我每周四，日兩天，下午5到7點帶達菲去上學，同時我也接受訓練。第一節課，大狗小狗十多隻，站成兩排，達菲哪見到過這陣勢，狂叫不止。訓狗師們真有絕招，拿一種葯棒，讓狗一聞狗就不叫了。訓狗師下達一些簡單命令，其它狗們都按指令動作，訓狗師會獎勵一種類似小餅乾一樣的零食，就像馬戲團訓獸師那樣。如果不會作，訓狗師會先用零食引誘一下。哪知達菲完全一付頑童樣子，軟硬不吃。訓狗師用零食引誘它，它不愛吃，訓狗師用手按它，學習卧倒，它竟張牙舞爪，作出企圖咬人的樣子。第一節課下來，簡直讓我都顏面盡失。老師倒是很耐心地叫我去買另外一種品牌的狗零食試試看，還給我布置了一堆家庭作業。

經過幾周訓練和反覆課後輔導后，達菲已經大有長進。在狗隊伍中也不狂叫了，一些訓練動作也可以基本完成了。學期結束時，達菲已經能夠準確地執行SIT，UP，LAY_DOWN，GO_HOME，STAY，COME ON等一些命令，能夠跑出去，刁回扔到遠處的東西，送回到你手裡，再也不會企圖咬老師了，還獲頒一張結業證書。

回想起來，簡直就像帶著一個調皮孩子去上學一樣。

達菲已經正式成為家庭一員了，按輩分無異議地被作為孫子輩來養。

我每天要給它按頓添食加水，每天早晚兩次帶它去公園，每周洗一次澡，然後洗所有的浴巾，每三個月帶到PETSMART去剪毛，洗澡，洗牙，剪指甲。

達菲很會討人喜歡，只要你往沙發上一坐，他立刻就會湊上來，卧在你身邊，要你撫弄他的毛，如果你在忙別的事情，他會用鼻子拱你的腿，或者用前爪撓你的手，直到你開始撫弄他的毛為止。達菲還很會看人臉色，有時你實在忙著，他若還不勝其煩，只要拉下臉用眼睛瞪他一下，或者歷聲說一句NO，他就乖乖地卧到一邊去，停止騷擾你了。

達菲有兩種招牌表情。一個是，扒在沙發上，頭向一邊側一點，嘴巴微微張開，盯著你看，似乎露出一些微笑。另一個是，當你在吃蘋果，或者瓜子時，他會正襟危坐。正對著你，目不轉睛地盯著你的每一個動作，眼睛里充滿了「讒光」和企盼，讓你覺得，不與理睬簡直就是一種罪過。

達菲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喂他TREAT，一種狗的零食(當然還包括啃骨頭了) 和到外面 去玩兒。

我們喂他TREAT時通常要求他作3到4個動作，例如SIT，UP，LAY DOWN，有時按不同順序好幾遍，他等不及時，你才說完一個命令，他已經把其它所有動作都作了一遍了，然後就急著跳起來要吃的。

到外面去玩兒，也是達菲的最愛。一天出去多少遍都興高采烈。最初時，只要看到我拿LEASH，就從沙發上跳下來，在地板上打著滑就跑過來，一下一下跳起來撲向你，直到LEASH系好為止，後來只要看到我穿鞋，或者拿眼鏡，就會撲過來。再後來，只要聽到我拿汽車鑰匙的嘩嘩聲，就知道我要出去了。

達菲最喜歡到外面去玩兒，一方面是為了能夠自由跑跳，達菲一到公園，最喜歡的就是瘋狂地追逐松鼠，雖然他跑得比松鼠快，但不如松鼠靈活，眼看就要追上了，松鼠一個急轉彎，就把他甩開了，有時甩不掉，松鼠一躍，就跳到樹上，達菲只得在樹下面又跳又叫干著急，因而從未得逞過。

達菲最喜歡去公園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則是因為公園裡BBQ區域常常可以找到一些掉在地上的吃的東西，或是一根烤香腸，或是一隻烤雞腿，運氣好的話，還可能碰上一塊烤牛肉，反正每次總有所斬獲。

達菲不喜歡跟狗玩，只喜歡和人玩。我們後街有一隻同樣的博美狗，老來找達菲玩，但達菲老是不願意答理人家。但是在公園裡，看到小朋友們圍成一圈玩遊戲，達菲就會像一個新來的小朋友，自動加入，坐到圈子裡，引得小孩們圍著達菲團團轉，扶頭的扶頭，摸尾的摸尾，無論怎麼折騰，達菲都毫無怨言。日子一久，公園裡的小孩子們都認識達菲了。

狗當然也有生病的時候了。有一次，達菲的前腿受傷，掉毛，潰爛，我用消毒水給他洗凈，塗上消炎膏，包紮好，每天換藥，十多天才養好了。還有一次，達菲不知在外面吃了什麼東西，整天萎靡不振，一連幾天不斷嘔吐，這可嚇死我了。我急忙帶他去動物醫院，又試表，又化驗，打針取葯，跟真的似的。大夫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先自己灌點兒葯，觀察觀察，大部分情況，自己就會好起來，不必大驚小怪，更不值得上醫院來。

當然也有許多令人討厭的麻煩事。首先是大小便。過了很長時間，才訓練好在預先鋪好的報紙上撒尿。要拉屎時，先叫幾聲，通知人們，然後立刻到陽台門前打轉，表示要到後院去。

最不能容忍的是，達菲竟然偷吃東西。我已經訓練過他絕不容許上餐桌，他一般也很守規矩。時間一長，我也放鬆了警惕。有一天中午，我女兒從飯館買回一盒回鍋肉，她才吃了沒幾口，放在餐桌上就有事出去了。我下午回家后也沒留意。晚上等我女兒回來，問我那盒回鍋肉哪去了，我說我根本沒看見。再看餐桌上，餐盒裡除了幾片蔥，已經空空如也，毫無疑問，都讓達菲這狗小子偷吃了。也真有他的，這家的回鍋肉的確做的很地道，就是辣極了，這狗小子居然偷上餐桌，把一盒回鍋肉吃個精光，也不怕辣死。我大吼一聲「達菲」，達菲一聽聲音不對，鑽在桌子底下死活就是不出來，於是我揪住達菲頭上的毛，把他拉出來，頭按到餐盒上，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達菲逸事還很多。這裡略述兩件。

有一次，我開著女兒的手排檔車帶達菲去圖書館，找到一個有陰涼的停車位。進圖書館才約半個小時，忽聽得圖書館廣播「XXX請到外面，有事故。」我一聽正是在叫我，趕緊跑到停車場。我過去一看，我的車不知怎的，停在路中間，車門大敞，車尾撞在另一輛停著的車的尾部，旁邊還有兩輛警車。當時我一頭霧水，難道達菲還能把汽車開起來不成？我再仔細察看，達菲並不在車裡。警察過來跟我一說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停好車后，因為不習慣，忘了把手排檔車手閘拉好。我的停車位又剛好是個小后斜坡。結果，等我走了以後，車自己向後溜下去，撞到後面的車。停在路中間的大太陽底下。當時室外氣溫高達華氏100多度。達菲在車裡嚇得狂叫，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以後，打開車門，救出達菲，並從脖子上的名牌查到狗的名字和LICENSE號碼，打電話到動物管理中心，查到主人的名字(當然就是我了)和電話號碼，才有了上面一幕。我問警察我的狗呢，警察朝一輛停在陰涼地方的警車一指。我過去一看，一個女警察正在車裡給達菲喂水餵食，達菲正吃得個不宜樂乎。警察告訴我，當時車裡溫度幾乎到華氏130度，動物管理中心已經在檔案里給我一個警告，如果對寵物再發生類似的玩忽職守，就要剝奪我養狗的權力。一切都怪自己，我也只有認栽了。

還有一次，我到另外一個相鄰城市去跟一個朋友吃飯，當然帶著達菲了，但是停車場已經滿位。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不敢馬虎。最後總算找到一個馬路邊的樹蔭下停好車。一個多小時以後吃完飯，回來一看，達菲根本不在車裡，察看車門，鎖得嚴嚴實實。難道達菲還能把汽車門打開不成？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看來準是碰上一個高手把車門撬開把達菲偷走了。但是再一想，不對呀，馬路邊上就是幾個店鋪，大正午的，人來人往，任誰也沒這麼大膽量，響晴白日，大庭廣眾之中，撬車偷狗，值得嗎？若說車裡明擺著幾捆百元大鈔，那就另當別論了。於是我只好挨著個兒問店鋪里的店員，是否聽到有撬車的動靜，看沒看見一隻長毛小狗，都說不曾看到。正在不知所措時，忽然接到家裡打來電話說，XX城市動物管理中心打來電話，通知我去領取我的狗。我趕緊駕車直奔XX城市動物管理中心。接待人員剛安排我坐下，就聽到裡間幾十隻狗的狂叫聲，我立即就辨識出，其中有達菲的叫聲。原來是有人看見在XX城市馬路上有一隻無人帶領的小狗在遊盪，於是報告給警察，警察把小狗用警車送到XX城市動物管理中心，人家根據狗脖子上的Tag一查就查到我，通知家裡來領取。可是達菲是怎麼跑出車子的呢？廢話少說，先交60美刀招領費走人。回來的路上，細細想來，一準是我下車時，他趁我一不留神，偷偷跟著溜了出來，我鎖車離去，也沒發現，於是達菲就在大馬路上自由自在，遊盪開來。

有時如果我幾天沒帶他出去遛，達菲就按捺不住了，常常趁著大門沒關嚴，自己就遛出去了。往往一出去就是幾十分鐘，後來發展到幾個小時。最初還開著車到處找尋，十有八九是去公園了，後來次數一多，也就習以為常了。好在達菲已經訓練得認識回家的路了，大都能夠自己跑回來。有時，是某個人根據達菲脖子上的名牌，打電話來，說撿到我們的狗，我就去把達菲領回來，好在也沒出過什麼大岔子。但是有一次，天都黑了，達菲還沒回來，兩個小時后，我正在著急，有人打來電話，要我去取狗，我一查打電話來的人的地址，竟然在3英哩以外，我過去一問，才知道她家的小孩在公園裡玩，看見達菲很可愛，獨自在公園裡亂竄，她家的小孩就託人把達菲帶回自己家裡，他媽媽回家看到達菲脖子上的名牌，就給我打來電話，好在只是虛驚一場。但是從我家到公園，必須要穿過一條大馬路，上下班高峰時，路上汽車很多，經常可以看到被壓死的松鼠，偶爾也有死貓死狗。如果因此造成車禍，或者命喪車輪下，那可就是麻煩大了。

可是這一次，達菲是一大早從大門溜出去的，直到天黑，也不見蹤影。三天過去，仍無動靜，我突然有一種不祥之兆，達菲一定遇到不測，但又心存僥倖，但願又是虛驚一場。弄得一天到晚，心神不定，電話一響，馬上衝過去，以為會是達菲的消息。我一天幾次到通往公園的馬路上，看看是否有被壓死的狗。六天過去了，還是音信全無，這時已經是坐卧不寧，魂不守舍了。我想達菲一定是遇到不可抗拒的意外了，最可能的意外，是讓別人給偷走了，或是被關在什麼人家裡，或者是被過路人塞在汽車裡，拉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人們總是對日常身邊的人和物熟視無睹，對每天都經歷的事情習以為常，而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比如，藍天白雲，陽光草地，清新的空氣，純凈的飲水，以為這些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從來不會去珍視它們，愛惜它們，就像一個正常人，從來不可能真正理解到，一個瞎子或聾子，對能夠看見或聽見的珍愛。

回想達菲天天纏著人，我們不但沒有很好的待他，還經常覺得煩人，特別是隨地大小便后，或是吵人睡覺時，恨不能把他送走為快。但是在沒有達菲的日子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達菲滑稽的笑臉和期盼的眼神，一想到達菲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眼淚止不住地嘩嘩淌下來。細想想，其實達菲要求並不高，只不過是想讓你多撫弄它幾下毛，多喂幾個TREAT，多去幾次公園而已，即使那些令人討厭的毛病，也不過是動物的天性使然，責任也在主人沒有訓練好。

達菲，達菲，你在哪？你要是回來，我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TREAT，每天帶你去公園五次也沒關係，再也不會讓你丟掉。

後記

在達菲走失7天以後，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列印了幾張尋狗啟示，並附有達菲的彩色照片，許以重獎，貼到所有可能想到的地方。

過了只一天，就接到電話，原來還在同一條街上，據撿到達菲的人講，兩天前，他看見一隻小狗在他家門口和他的狗在玩，但脖子上沒有任何標記，他只好先收留下，今天才看到尋狗啟示。

可是達菲已經失蹤7天了。據猜測，可能是有什麼人想要達菲，把達菲在家裡扣留了5天，並且把達菲脖子上的Tag摘下扔掉，達菲趁人不備，又偷偷跑出來了，才被後來這個人撿到。

達菲又不會開口，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是永遠的謎了。